10.第九章爱不爱我(1 / 2)

花心花心 龙楚象 0 字 2022-04-16

 就如同老干部们退休后总耐不住寂寞的煎熬一样。耐不住盛夏的煎熬,是洛阳这座工业城市最大的问题。

虽然周边五六个热电厂可能就是形成洛阳盆地型燥热小气候的祸首,但面对电荒和煤荒,在国家拉动内需政策的鼓动下,就连林雪所在的单位也在上马小型热电项目。而这也丝毫不影响整个单位大大小小十多个空荡荡的会议室那些柜式空调整天呼噜噜地瞎转悠。

我们很多中国人很容易因为程序性的工作而麻木,甚至觉得自己真就是革命事业的一块砖。负责公司会议室管理工作的行政科的那两个大姐就是这样。每天一大早打开空调,然后在下午下班时关掉空调,是她们十多年来雷打不动的工作内容,包括她们自己在内,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兼管着公司节能降耗工作的、总喜欢强调杜绝一切跑冒滴漏的农副总,倒是在一次会上提到过这个问题。但公司办的老王主任等人经过再三研究后认为,空调问题也体现着公司的实力和形象,一个不敢开空调的单位,是很难取信于客户的,这点小小的浪费,值……

况且,况且这事最终还得姜总点头,而姜总那办公室,已经至少三年没有关过灯了,唯一一次关灯,是生产一线的电工们上来,趁他不在时,换下了用坏的照明灯。

关于姜总办公室的长明灯,单位上的同事有不同的说法和解读,但都秘而不宣。林雪觉得那很可能是出于风水上增加兴旺之气的考量。黑暗是阴,光亮是阳。据说屋内装了长明灯,阳气便藉着灯光分散于屋内,宅运会因此安稳……

给林雪的猜想添了佐证的是新提拔的汤副总因为一连几天在办公室彻夜亮着灯工作而受到了姜总的严肃批评。林雪在办公室楼道里亲耳听到姜总说,小汤,你办公室彻夜开着灯,是作秀还是学周总理呀?要不要让公司报社的记者也写个新闻特写——《汤副总办公室的灯光》呀?!

吓得汤副总当天下午就早早离开办公室走人。临下楼时还不忘交代办公室说,以后晚上你们要进我办公室都别开灯,点蜡烛进去!

电业局就更幽默了。雷秘书的大姐就是电业局的。上次,大概就是SARS开始在北京蔓延,全国人人自危那会儿,林雪去帮着给雷秘书的大姐搬实木家具的时候,见人家家里三室二厅居然盘踞着6个大大小小的空调,连卫生间也有一个。

林雪觉得好奇,就问,老姐,你家制冷能力超强,我看着都冷了,你们不怕冷吗?

雷秘书大姐笑着说,没办法,局里就这土福利,你用不用或是用多用少,每月都要从你工资里固定扣。

林雪说,那你们买空调的钱不更多?

雷秘书大姐说,你是我弟的朋友,我也不瞒你,电业局都有用电硬指标,必须完成的,否则要扣奖金的。为了完成指标,我们跟商场在空调销售上还有补贴协议的。

回来的路上,雷秘书对林雪说,看到没,靠山吃山,卖电的就怕你不用电。咱国家就这球样子,就咱单位差,连个电话费都不补贴!

林雪说,咱又不是搞电信的,公司总不能给咱们发个拖拉机当福利,让咱整天在中州路上开着玩吧?

雷秘书说,可以进行政策和资本运作么。去跟中国移动签个内部协议,不就完了……

2005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是因为电力的空前紧张还是旧的习惯难以改变,反正洛阳许多大型工业企业都有自己的日程表和时间表,据说是为了尽量打时间差,以平衡用电峰谷。而由于每个单位日程表不一,在洛阳,用星期几来约定时间是不大有效的,因为你的星期一,很可能就是别人的周末。

虽然天气异常闷热,但林雪的这个星期一却是玉玉的生日,兼玉玉她们单位的星期天。

为了给玉玉一个惊喜,林雪专门请了假,几乎精心准备了一个中午,在午后才捧上一束红彤彤的玫瑰,冒着酷暑,大汗淋漓地悄悄来到了玉玉家所在小区附近。

说是精心准备,除了搭配衣服,再就是洗澡和休息。林雪想让自己尽量阳光一些,而不是疲疲沓沓。

林雪想埋伏起来,在玉玉走出小区的瞬间,像王子一样突然出现在玉玉眼前。

最近这半年,因为玉玉,林雪的班上的有点心不在焉乃至吊儿郎当。公司星期一下午姜总一般都安排有小办公会,林雪请假的时候,老王主任有点不乐意,问林雪是啥事。

林雪就撒谎说,昨天喝农副总外甥女孩子的满月酒,可能吃坏了肚子,想去医院打打吊针。因为大老刘总是管不住肛门的缘故,王主任最怕别人吃坏肚子,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默许了。

过生日这种事,在现实中国也有些变味,乃至也沾染了些许功利色彩。比如昨天农副总外甥女孩子过满月这事,林雪就觉得因为和自己十万八千里,而去的有些勉强。

雷秘书也在私下说,农副总外甥女也真是的,我们碍于农副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级领导,你算哪根大葱?!一张五毛钱的大红帖子一发,就像验钞机般开始坐收红包,简直就是无烟工业!

不过牢骚归牢骚,雷秘书却好像专门给人家行了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而办公室其他人的礼金,似乎都是一张。

对行礼的事,大老刘更直白,在办公室就跟老王主任说,这哪是请客,是请人民币嘛!不去不去,反正我不去,看农副总能把我咋样!

当时,老王主任就赶紧叫大老刘小声点,注意影响,并把大老刘拉到一旁的沙发上,开始低声做艰苦的思想政治工作。

老王主任抱着大保温杯子喝口浓茶,以谈心的口吻说,你看,你看看你老刘,又冒进主义了吧?!咱们老同志更要讲大局。你说国家为啥把百元人民币专门从四个浮雕瓷像的领袖头,换成了一个红彤彤的老毛头?不就是想着让咱老百姓送礼显得喜庆嘛!一百元不算啥,下岗不够,养老得凑,你不看农副总的面,我们一帮老同志的脸你得顾吧?整个公司办的大局,你得讲吧?再说了,大家都去了,就你不去,就你突出和特别?你还嫌自己突出和特别得不够?

大老刘特别在意老王主任最后这句“还嫌自己突出和特别得不够”,立马想着老刘可能指的又是他放屁的问题,低着头勉强答应了。

但昨天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俨然农副总大婚宴会的满月酒宴上,林雪却没见到大老刘的身影……

被林雪电话惊醒时,玉玉正梦见自己在吐鲁番的葡萄架下贪吃甘甜的葡萄。接住电话,虽然感到有些没睡够,但她还是在说了句“过什么鬼生日”后,勉强答应出来和林雪会面。

烈日当头,小区附近的路上连车都懒得跑了。林雪幸福地抱着那束因为花店的服务员给撒了香水而更加芬芳的玫瑰,想着玉玉十分钟就能出来,还先给她在就近的冷饮店挑了个最贵最大的哇哈哈冰激凌,一起拿在手里候着。

然而,直到那冰激凌开始变软、并最终像被基地组织撞过的世贸大厦一样融化、坍塌,也不见玉玉的身影从小区走出。

恋爱中的男女是很容易像得了高血压的老太太一样头昏眼花的。至少有三次,林雪都错把穿着白裙从小区出来的其他女子看成了玉玉,冲上去的一瞬才发现不是,但却已经把对方吓了一大跳,几乎就要喊出“抢劫”两个字了。

时间像身边刚种植不久的小松树底下朴拙的小蜗牛,在一点一滴往前挪动着。小区的天空下,热乎乎的阳光让林雪的T恤已经湿透,连那束火红的玫瑰也开始没了精神,一朵朵次第低头,打开了瞌睡。但,还是不见玉玉的影子。

见林雪在小区门口的太阳底下傻候着,一个到小区外马路边倒垃圾的老太太同情看看林雪后说,小伙子,你找人吧?大热天的,这地岔也没个大树躲躲……

老太太说的是真话。现代城市都是只顾使劲盖楼、修路,费人费力费水地铺那成片成片的该死的草坪,但就是很少栽树,即使栽了,也是法国梧桐之类中看不中用的观赏品种,树荫小的孩子在下面撒泡尿都能够迅速淌到阳光下,并蒸发干净。维克多·雨果说,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林雪觉得树荫则是城市的品质。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但玉玉却跟塔山阻击战中从葫芦岛赶来增援的92军21师一样,就是不见踪影。在失去耐心的林雪开始有些牢骚满腹却找不到清空处,并想再次通过随身带的小灵通催促玉玉的时候,樊玉玉的身影终于像开大会时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一样,懒洋洋地出现了。

樊玉玉似乎是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黄蓉,远远地就说:“出来吧,早看到你了,晒死你!”

无风,但玉玉身上的香波味却让林雪心旷神怡。

林雪赶忙上前,虔诚地把玫瑰花双手捧给玉玉,认真地说:“生日快乐!今天属于你。陈道明同志同时向你祝福生日!”

林雪只知道那个在《长征》中糟蹋了蒋委员长形象的演员陈道明是玉玉的偶像,却不知道偶像在一定意义上代表了一个人的初恋印象。

头发湿漉漉的玉玉今天显然不在状态,也并没有被火红的玫瑰调动起兴奋情绪,仅仅是淡淡地说:“以后过来,先提前一天给我约一下。对了,昨天我妈还说,让咱俩还在老地方见面的好,小区附近太惹眼了……”

玉玉这一席话,让林雪如同在大夏天里遇到了暴风雪,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对眼前这个几乎让他感到陌生的樊玉玉,林雪一时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是坐车呀,还是继续晒太阳?”见林雪面色不痛快,玉玉也语气怪怪地说。

林雪说,那就坐车吧。随即,把化了的冰激凌扔在了路中央。一辆飞驰而过的出租车里,司机回头瞪了林雪一眼,似乎是嫌他不讲公德。

“买个冰激凌自己吃不就完了,等着让化掉!”玉玉有点像教训小孩子。

“还是在马路上看汽车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雪没好没气地说。

今天,似乎不是黄道吉日,天使不在岗,爱情远离服务区,林雪和玉玉都变成了别人。言语生硬,谁也不让谁。

以前玉玉可不是这样的态度、语气、声调。

而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一起高兴地在空阔的王城大道练习暴走,如同两只可爱的飞鸟。

四天前的晚上,更有意思。虽然那天,在洛阳黄河小浪底库区,有个叫明珠号的游船沉没了。

林雪和玉玉在中央百货大楼附近的空中花园蹦迪后,又到小街去吃著名的小街锅贴。由于那鬼地方人满为患,吃完出来后虽然刚到9点半,但玉玉下午骑来的运动单车却不翼而飞。

看着远处刚刚落成不久的公安局大楼,玉玉有点伤心,幽幽地说,那是爸爸去年给她的生日礼物,你得给我找回来……

林雪慌了,说,找不到,我给你再买一辆。

玉玉说,谁稀罕你买的,我就要那辆。

在哄着并送走玉玉后,林雪赶紧到附近的派出所报案。

那派出所大厅的屏风上写着斗大的“立警为公、执法为民”。值班的一个长得像范军的胖警察备案的态度非常亲民,就是肉肉唧唧,十分钟了才用半自动普通话挤出了一句话,说,小伙子,恁啧四(你这事)难办!

林雪急了,说,怎么难办?这一片是繁华商业区,谁是职业小偷,你们还不清楚?

那胖警察大概被林雪这话给激怒了,乜斜着眼睛说,恁(你)啥意思?我们跟小偷一室(一伙的)?

林雪急忙陪笑说,别误会,别误会,我有个哥们也干你们这行,知道你们掌握社会情况很全面、很细致,为了咱老百姓的利益,辛辛苦苦,还不被人理解!

“范军”听高兴了,说,恁啧(你这)还像句话,实话跟恁(你)说,小街那地丢钱包的,我一天都能接几十个警。但没办法,能找到人,但找不到钱。逼急了,那些小偷会耍赖,说,恁(你)把我关起来吧,求求你了,警察大爷,我正愁没地吃饭呢!你说,让我们公安咋办?!

那,那自行车应该好找吧?林雪试着问。你看人家电视上说,日本友人丢了辆自行车,武汉警方三小时就找到了!林雪说。

什么?三小时找到?不可能!

“范军”似乎不看电视,对主流传媒五个W齐全的新闻都怀疑。

你不信也没关系,但我相信咱洛阳警方也有这种办案精神!为了得到帮助,林雪本能地开始拍“范军”马屁。

“范军”磨磨唧唧了二三分钟,说,得了吧,别净瞎吹好的说,还办案精神!恁看看(你看看),我们所长的摩托车还上了三道锁呢!

林雪这才发现,接警大厅内停着辆南方125,真的是前后轮都上了锁,还外加一条铁链子扣在了窗户的防盗网上,可谓三保险。除非那偷车贼卸了防盗网并用卡车将那摩托车直接拉走,否则真没法子。

林雪再想说什么,“范军”眼镜起身哼开了豫剧《朝阳沟》的曲调,不再理睬人了。

从派出所出来,林雪拨通了玉玉家电话,问玉玉回到家没。玉玉的母亲接住了,说还没。

林雪就说,阿姨,真不好意思,今天我把玉玉的爱车给丢了。

玉玉母亲笑着说,什么爱车,丢就丢呗,这世道,谁还没丢过几辆自行车。

林雪认真地说,玉玉叫我就找回她那辆车。

玉玉母亲说,那你就再找找,问问那些卖冷饮的或者做小生意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比警察强。我们团很多人的车子就是通过他们提供的信息失而复得的。

电话中似乎传来玉玉进家门的声音。林雪连忙说,谢谢阿姨,别告诉玉玉我打过电话。

此时,电话已被玉玉抢到了手里,就听她说,算了,你也别再费心了,早点回家吧,破财免灾吧。

林雪说,我再找找,找到了,明天就给你送到单位取。

玉玉说,你可千万不要买新的,要不,我就真生气了。

林雪说,不会,你说一就是一,你说那不是中国银行,是中国很行,我就说中国人民很行,中国工商很行,中国建设很行、交通很行,中国农业很行,浦发很行,光大很行……

玉玉说,你又耍贫嘴了,快回家吧,再晚没101电车了。

挂掉电话后,林雪坐在中国银行的那个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开始苦苦想着如何找到玉玉的车子,给她一个惊喜。

最后,林雪决定找李胖子帮忙。但打通李胖子电话后,李胖子却不耐烦地说,球,就这点事还值顾让我派出所那战友出马?丢辆汽车还差不多!

林雪说,求你了胖哥,我要是丢辆装甲车,眼都不会眨一下,但这辆自行车对我很重要。

李胖子咯咯笑着说,还丢装甲车哩,你这信求货,咋跟张宝和芮秋波一个德性!我他妈丢了都快仨手机了,你们连屁也不放,现在谁的一辆破车子这么紧要?

林雪说,是玉玉的。

李胖子说,玉玉?这么肉麻,那肯定是女朋友的事了。算了,算了,我打个电话试试,不行就去拉倒吧!

说完,啪一声挂断了。

听李胖子的口气,林雪也觉得没希望,就开始按照玉玉母亲的建议,沿着小街开始问那些设点摆摊、经营生活的老头老太太们,看没看见一辆山地赛车被人推走了。

一来二回,有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大略见林雪问的很可怜,就说,我是见到个黄头发的小年轻扛着车子来着,但他去了哪里,我说不清。

林雪顿感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忙对那个戴着个白帽子的、脸上刻着几道皱纹的老太太说,阿姨,我买你十个茶鸡蛋。说着,林雪递上了十元钱。

老太太估计被林雪的诚意感动了,说,你这样吧,你帮我看着摊,我叫我们邻居二孬下来,也许她能帮你。不过,二孬脾气不好,你可不能让她白来,你要愿意,我就去叫她。

林雪说,阿姨,这我知道,我出十块钱辛苦费。

老太太这才缓缓起身,慢吞吞地擦干净手后,从摊子旁边那个几乎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弄堂进去了,然后冲着小街边的一栋楼开始喊,二孬,来帮我收摊!

与名字不相符合的是,二孬居然是个留着齐耳短发、穿着一身跆拳道运动服的胖女孩,约莫十八九岁。

摆弄着手机,懒洋洋地跟着老太太从弄堂出来后,二孬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雪,然后又看看身边稀稀落落的逛街人,说,大哥,看你也不是捣鸡毛的孩子,你掏张老毛头,我去帮你要回车子!

林雪很吃惊,问,真的假的,你可别毛捣我啊。

二孬面无表情,说,你不相信,我就走了,真他妈好人难做。

说完转身就要进那弄堂。

林雪急了,追上这霸王花,忙不迭赶紧说,我相信,我相信。

说完,林雪很不情愿地掏出了今晚最后的一点钱,大略有八十多元的样子,说,妹子,帮帮忙吧,涧西我都没钱回去了。

二孬也不看林雪,扔下句“把钱给奶奶,等我。”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从小街那古香古色的正门出去了。

林雪没办法,照着做了。然后开始剥上个茶鸡蛋吃。那老太太也不再理会他,只顾叫卖她的卤水茶鸡蛋。

快十点了,仍不见二孬那丫头的鬼影子,林雪有些急了。再看看那买茶鸡蛋的老太太,仍旧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见林雪看她,不紧不慢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茶蛋,再等等,二孬这孩子可诚实了,可好了,她说回来,肯定会回来!

反正有老太太这个“人质”,林雪也不着急了。就在这时候,林雪的小灵通电话忽然响了,一看是李胖子。

胖哥,怎么样,有希望吗?林雪接通后问。

我战友说,八成是城管二大队的那伙王八蛋干的。他还说,等明早上,你再到那地方,交了罚款单就能领到车子,你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