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等人将温如蓝押回州府大牢,交由雷震审讯。裴知府马不停蹄,安排兵丁人马,满山四野搜寻北莽刺客的下落。
杭州大营不属边关重镇,兵员不过数千,亦几乎全数出动,分别前往各个码头、渡口,盘查来往船只人等。
但搜索半日,那些刺客犹如凭空消失,踪影不见。只把知府大人气得暴跳如雷、拍案骂娘不已。
鸣玉坊早被巡捕衙门的人接管,所有人等软禁起来,一一盘问。巡捕们将胡人乐师所住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衣物用具乐器,毫无收获。
那几名胡人舞姬在一辆出城的马车上被查获,但那些舞姬丝毫不会武功,也不识南朝言语,问了几十次,都一口咬定,说是鸣玉坊单方面取消了歌舞表演,她们拿了报酬,便提前返乡。与十几名乐师,原不相识,所有种种,都是如蓝小姐一手安排云云。
温如蓝看似柔弱,性情却极为倔强。既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透露关于北莽的任何信息。雷震不得已动用严刑拷问,温如蓝受刑不过,几次昏厥过去,但依旧咬紧牙关,只字不吐。雷老总不敢下重手,唯恐没了活口,断了线索,只好暂时作罢。
殿下得玉虚道长救了性命,也亲眼目睹她出神入化的武功,敬畏无比,心中算计,若能把这个神仙般的女道士供在身边,真可谓万事大吉。可是道长自从回了太师府,便闭关修炼,旁人一概不见。
杜青萝关心密友,也不相信温如蓝竟是北莽的探子,数次找殿下求情,都被殿下婉言劝退。
谈鹰与秦虎见面前,骑了一匹白马,一直在杭州府各地之间游荡,拜访旧友,结识同道,体察民情。他这次游历,除了增长见识,提高修为之外,还有受师父嘱托,探查江南一带武林门派与东天魔教之间的关系。
东天魔教自从三年前合并西天魔教,势力急剧大涨,期间不断收编一些小门派小帮会,不时震慑及敲打一些大门派,此外并无大的举动。
挟着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君无伤号令所至,各家各派无不镇服。南天魔教暗暗积蓄力量,以防东天魔教的进攻。双方相互提防,暂时相安无事。
谈秦二人分别后第二日,谈鹰来到杭州府下面的桐庐县,本想寻访一位以修理剑具闻名的师傅,不巧对方已出门半月,要数日后方才返家。无奈何处,只得在城中寻了个客栈歇息。
吃了午饭,谈鹰便到城里最热闹的瓦肆寻了个茶馆喝茶听书。这些场所,多有市井奇人、江湖怪客混迹,也是了解民间逸闻、朝野传说的好去处。
茶馆里的一名说书人正唾沫横飞说着一段《快嘴张翠莲》,众茶客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叫好。
本朝盛行话本说书,多是些小说、讲史、说经之类,内容无非是神仙志怪、公案演义、前朝戏说、香艳故事,用半文半白的市井方言分段分回讲唱,开篇有开场诗,末尾有散场诗,中间穿插一些唱段,极大地迎合了下层百姓、贩夫客商、乡间农夫、城里闲人的口味,因而极受欢迎。
除了《快嘴张翠莲》,民间较为流行的还有《前朝遗事》、《狄公案》、《吻颈鸳鸯》、《武王伐纣平话》等等。
《快嘴张翠莲》讲述的是一名乡间女子反抗公婆、追求自由,最后出家为师姑的内容。
说书人讲了一阵,将快嘴女子的神态学得活灵活现,但下面几个闲汉嫌内容烦闷,纷纷起哄,说书人得了几个铜板赏钱,改说一段《狄公案》,讲的是前朝一位清官断案的事迹。
只见他一抚短须,手中木板一拍,说道:“诸位,有诗为证:断狱寸心间,但求清平事,事关生与死,能不谨慎哉,今日说得是前朝一位断案如神的县官,人称狄公,在任上对付当地恶霸,勇破铜钟杀人案的故事。”
谈鹰身边有几个外地客商,边听说书,边讨论昨夜坊间流传的一桩大案,其中一人赞叹杭州府的巡捕办案神速,才一日一夜间便将飞贼一举擒拿,起获所有被盗财物,能力只怕比平话里的狄公也不遑多让。
旁边桌的一人闻言冷笑道:“擒拿几个盗贼算的了什么本事?富人家里金山银山,偷了少许,不损根本,穷人家家徒四壁,身无分文,又有哪个清官顾得上眼?”
几个客商转头一看,隔壁桌坐了一名儒生,约莫四十几岁,三绺鼠须,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摇头晃脑,自顾自喝茶吃豆子。身前那碟豆子剩不了几颗,他一颗颗的捻起,放到嘴里,反复咀嚼,仿佛滋味无穷。
一名客商看不得儒生的穷酸样,笑道:“想必这位先生,家中当得好官?天天为穷苦人家伸冤呐喊。”
另一名客商附和道:“是极是极,看先生打扮,定然出身书香门第,祖上说不定出过为民请命的大大清官。”众人听得此言,一起哄笑。
儒生似乎想发怒,又似乎不敢,摇头道:“咳咳,岂有此理乎?唯女子与……难养也,诸位只见得花花世界的光鲜事物,不见得阴暗角落里的腌臜事体。”
谈鹰见那儒生衣衫破旧,像是乡间私塾教师,或是不得志的门人清客之流,心念一动,唤堂倌道:“小二,给这位先生上壶好茶、一碟炒肝!”
那儒生喜得拱拱手谢了,说道:“这位小哥,不妨过来一起坐。”
谈鹰道声叨扰,移座过去。儒生问道:“小哥外地人?”谈鹰点头应诺,说道:“见先生谈吐颇有不俗,倒想请教。”
儒生叹道:“郁郁不得志乎,在乡间做个小小西席,俗矣俗矣。”又问道:“小哥初到本地,所见所闻感觉如何?”
谈鹰道:“江南富足,又以苏杭为最,所到之处百姓安居乐业,市肆多见繁华。”
儒生喝了一口茶,摇头道:“谬矣哉,谬矣哉。江南产粮,但稻米多在富商米商手里囤积,百姓家中并无余粮。官仓虽多,但十有八九被那帮硕鼠亏空,仅剩余账本上的数目。苏杭富足,可知道富的仅属于极少数,一场旱灾或是一场水灾,便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的局面。”
谈鹰动容道:“先生说的可属实情?”
儒生叹道:“小哥有所不知,你只见这边光天化日下吃喝玩乐,好不快活,那边厢却是饥寒交迫、卖儿贩女啊。”
见谈鹰似有不信,儒生拍拍长衫,说道:“走,我与你看看这清平世界的另一面目。”
谈鹰付了茶资,与那儒生一同出门。眼前这条大街是县城最热闹的所在,人声鼎沸,车来马往。前行数十步,儒生转入另一条窄一点的街道。
这条街道人烟稀少,店铺也不多,屋檐低矮,面门破旧,沿着一溜墙根,站着蹲着高高低低十几个人,其中几个大人,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满面愁苦。有八九个小童头插草标蹲坐地上,这些小童,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才五六岁,低头贴耳,面带泪痕,却又不敢放声哭泣。
儒生摇头叹气,说道:“且看!这便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的人市!杭州府的哪个县,没有此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