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冬已至 旧人到(1 / 2)

 你就站在那颗石头上,翩翩起舞。

——唐默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就是想你了。

这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她没有想过儿子会说他想她,自从儿子长大了,她就再也没听过儿子说他想她。

她还记得,儿子上一次说他想她是在儿子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打一个电话到村里,那时村里只有一个人家有电话。

那时她低三下四地乞求那个人,希望他能让她和儿子说说话,因为,她真的很想他。

那人答应了,那天,奶奶带着儿子到村里,她似乎听出了儿子话语里的欣喜,儿子应该是垫着脚尖,握着话筒,他的声音还很稚嫩。

她问:“小默,想妈妈么,妈妈过年回来给你带小火车好不好啊!”

儿子说:“妈妈,妈妈,我想你了!你快回来好不好!我要小火车,我也要妈妈……”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为唐默都长大了啊。

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听到了那句她不敢想象的一句话,因为她知道,她是对不起儿子的,心里始终怀着对儿子的愧疚,不敢奢望他能够为自己做些什么,但是今天却听到了那句只会出现在梦里的话,怎能不让她哭泣。

她流下的是欣喜的泪水啊!

“你没事儿吧!小默,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啊!告诉妈妈……”

女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唐默听得出来她的担忧。她一定是以为自己受到了什么委屈,才会打电话给她。

唐默擦干眼角的泪,哽咽着说:“没有……真的就是想你了!没别的!好了!挂了啊!长途挺贵的!”

说完,唐默挂掉了电话,没等女人回答她,因为他不敢在继续听女人说下去,他害怕他忍不住就要放声哭泣。

十多年的压抑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化作泪水,从眼角流下,任凭唐默如何努力,它总是如同决堤的水,不停地流下。

唐默放下手机,靠着墙壁,感受着背部传来的冰冷,泪水越发汹涌。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和妈妈说话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对于妈妈来说,值得一句“我想你了”是多么的奢侈。

他或许理解了他们。

唐默这样想着,闭着眼睛,泪水依旧流淌。

……

女人靠着男人的肩膀,不停地流着泪,嘴角却笑着,男人粗糙的手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以表示安慰。

男人的手落在女人的肩上,他的手很黑,关节上还有很多厚厚的茧,他的指甲有些黑,那是隐藏在指甲下还未散去的淤血,手背上还有最近新添的伤疤。

稀稀疏疏的胡渣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脸上还有些没来得及洗干净的白色粉末。

“儿子说想我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还在颤抖,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她的脸上没有化妆,岁月侵蚀,她的脸上有些黄斑,眼角一条条刻痕,看上去哪里十个近四十岁的女人,根本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啊!

女人的脸上透露着疲惫,眼中却闪烁着幸福,青丝长发混合着刺眼的白色光芒,看上去已经不少。

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娃儿,懂事了!”

女人不停地点头,口中只能发出一声声“嗯”。

女人的身子往男人身上重重地靠着,男人搂着她。

……

唐默停止了哭泣,胸中开阔无比,那种畅通的感觉让他感觉身体充斥着令人想要呻吟出声的温暖。

似乎空气之中都飘荡着淡淡的香气,那是一种说不出味道的香,直接运用于心底的香。

十多年的压抑在一天得到释放。

泪流了,过去,也就过去了,即使唐默再怎么怀念,它都以在时光的长河里逝去,再也不复存在,而唐默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在心底怀念,然后面对现实,去争取未来。

宁小白回来的时候,唐默已经恢复了正常,再也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

宿舍里被唐默打扫得很干净,纤尘不染,桌面上还反射着光。

宁小白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唐默正在拖地。唐默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自顾自地拖着地,然后才说:“玩儿够了?”

宁小白看着唐默,总觉得他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但是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出来。

宁小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还没吃饭吧!走吧,等下校门关了,保卫科的不让出去。”

唐默微微一笑,点头说:“走吧,我知道一家,就在校门口!”

宁小白跟上去,拍着他的肩膀说:“校门口有一家搬走了!”

唐默下意识地回答:“什么搬走了?”

宁小白语调有些高:“一家早餐店啊!听说就是在前几天!”

“什么!”

唐默有些激动,停了下来,眼睛争得很大的,盯着宁小白,眼里净是难以置信。

“你说的是……校门口那家?老板是个女人那家?”

唐默的声音颤抖着,一双手死死地扣着宁小白的肩膀,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宁小白被他这一举动给吓着了,诧异地望着他,机械地点头,全然忘记了肩上的疼痛。

唐默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无力地垂下双手,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低着头,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她不是说好了等我的么!说好了要等我的好消息的啊,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呢……不!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唐默大叫一声,发了疯似的往校门口冲过去,一步一步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一串串沉重的声响,他的心,颤抖着,他始终不敢相信,宁小白说的是真的。

但是下一刻他信了,他就站在那家店门口,那卷帘门,紧紧地关着。门上贴着一张搬迁的通告,像是告诉唐默,她走了。

没有说一句再见,她,就这么走了。

唐默的拳头死死地握着,他低着头:“不是你说的么!等我的好消息的!现在我做到了……你怎么能离开呢!”

“我本来还想认你做干妈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难道你是在骗我么!”

……

尽管唐默心里不相信,但是他最后还是相信了,老板已经走了,没有告诉唐默。

或许是害怕唐默难过,她才走得悄无声息。但是……她始终还是走了。

唐默低着头,感到无比地失落,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太多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对父母的成见,然而现在,那个帮助自己的人,离开了,甚至都没告诉自己。

宁小白追上他,看着他的样子,抿着嘴唇,深深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宁小白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作用在唐默的心里,让他感到稍微轻松一些,他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说:“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困了,睡一觉就好了!”

唐默没有再去机会宁小白,而是独自一人往宿舍方向回去,他没有说再去吃饭的事,因为他吃不下。

宁小白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没由来地感到难过,感到心疼,风吹动唐默的衬衫,将他单薄的身子透露无遗。卷起的落叶划过几道漂亮的弧线,然后重新落到地上,起起落落,显得凄凉,显得萧瑟。

唐默回去就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脑袋,出神地望着远方,远方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而那时不时往屋子冲的冷风让唐默整个身子蜷缩着。

唐默此刻脑海里空洞一片,什么也没有,他不想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因为,越想越会让自己难过。

既然老板选择了离开,选择了不告诉自己,那么她就一定有她的理由,拥有一条自己会知道的。

唐默就是这样,即使是眼前的事情令他很难过,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往好的方面去想,即使这样做是在自欺欺人,即使这会让他在最后更加难过。

“那么……我就等你回来!”

唐默嘴里喃喃说,闭着眼睛,像是梦呓。

或许,他已经想通了,又或许,他只是暂时放下这些事……

总之,唐默此刻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唐默。现在的唐默更加地懂得珍惜,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对他好,他就要对他们更好,因为,他的世界只有那么大,他的心只有那么大。

他要让他现在所拥有的,变成永远。

……

唐默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和林枫的关系突然间变得很好。

或许就是因为萧轶偻那件事,像是一根导火索,引发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当他和林枫,和宁小白一起往宿舍的回去的时候,心里总是无比的满足,因为,他此刻并不孤单。

他和林枫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却能感受到林枫是个很好的人。他就像是一个志在星辰大海的剑客,在夕阳下背着剑,仗剑天涯。

他曾经问过林枫,他的梦想是什么,那时林枫突然站起来,跳到凳子上,猛地一挥手,像是个纵横天下的孤傲剑客,挥斥方遒。

他的声音洪亮,像是在昭告世界:“我的志向,是万里草原,是星辰大海……”

那一刻,唐默愣了,他看着林枫,想笑,却找不出发笑的理由,他就这样望着他,仿佛他的眼前,就是一个游历天下的年轻剑客,他,下一刻就要出发,因为,他的志向是星辰大海。

唐默没有说话,林枫也没有说话,他就这样保持着那个姿势。

几个呼吸,鸦雀无声,林枫嘴角抽了抽,讪讪一笑,从凳子上跳下来,脸上微红,挠了挠脑袋。

“嘿嘿……开玩笑,开玩笑……”

唐默没有笑,因为他能感觉到,林枫并不是开玩笑。

或许就是这样,唐默感觉,林枫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林枫,是个志在天下的剑客。

唐默,是个柔情似水的文人。

但是他们却很容易找到共同的语言,因为他们都是热爱文字的人啊!

就是这样,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直到老……

不孤单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唐默这样想着,一直等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对于唐默来说,每一天,他都过得很幸福,很快乐,他渐渐地感觉到,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个人是否幸福,不在于你所拥有的钱财,你所拥有的权势,而是在于你是否孤单,你是否快乐。

唐默是真的看开了,对于萧轶偻,他能够用很平常的心去对待,他想,他所爱的那个人,应该买大学等他,所以他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去考一个很好很好的大学,遇见一个最好的她。对于爸爸和妈妈,他已经理解他们,他在日记里这样写:“我不希望你们回来,已经老了……”

他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嫉妒的东西,那就是幸福。

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糟,世界其实很可爱。

就是这样,期末那天,唐默走进考场,在成绩出来那天,他位列全班第十。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很高的名次了。

他觉得,自己这三年,应该就是这样的。

生活其实很美妙的!

期末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整个兰城到处都弥漫着寒气,出门的人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两手揣在兜里,走在街上。

稀稀疏疏的人影散落,兰城说不出的凄凉,萧瑟。树上的叶子早就在秋天的时候落完,现在,顶上的树枝在冷风下摇曳,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

这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城兰中学或许是这一年里最后一天能拥有这么旺盛的生气了。

密密麻麻的人影从长道过去,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家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啊!

唐默拖着行李箱,从宿舍楼下来,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脚下套着一双马丁靴,整个人说不出的意味。他的嘴角扬着笑,往宿舍楼看了一眼,看到宁小白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手里拖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涨鼓鼓的背包,唐默看着不停地喘着粗气的宁小白,不禁汗颜:“你东西怎么那么多……”

宁小白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着气,冷空气像是刀子一样从他的器官流过去,让他有些难受,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唐默,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就是收了几件衣服,几,谁知道……呼……热死了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