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山坡,此刻成为了死亡的通道。
进攻?
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从山坡的下方,对山坡上方严阵以待的敌人发动攻击,简直就是笑话。
在几支前锋的部队土崩瓦解之后,除了类似于皮尔神父这些躲在安全的后方,滔滔不绝的言辞远胜于对于战争和军事认知的家伙还在疯狂地叫嚣之外,所有的战士都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如此不切实际的念头。
后退?
虽然是必然的选择,却无疑是痛苦的过程。
和之前恨不得两步并做一步、恨不得距离缩短以便己方更快追击上敌军的心情迥然不同,此刻漫漫长路,无疑更加平添死亡。
不断有战士倒下。
凄厉而绝望的惨叫此起彼伏。
满是箭镞的尸体,遍布沿途,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原本身先士卒的夏尔蒙,泪流满面地最后一个撤离战场。
从一开始,当他看到山脊上隐隐冒出的一线森森黑旗,便不由得心中恶寒。
可惜为时已晚。
散开追击的步兵整队不易,只有骑兵能及时退回。
这些侥幸逃过第一波攻击的西大陆骑兵,随即面对的是圣龙骑兵的追杀。
居高临下奔驰而来的圣龙人,根本不给西大陆联军重振旗鼓的时间,眨眼之间便已经逼到面前,展开了短兵相接。
而第二线的弓骑兵也不断射击,不断策援前方的战友。
现在轮到西大陆人被全线压制,各自为战。
尽管后方的部队赶紧接应,却也无济于事。
首先是一支长枪骑兵耐不住这漫天的箭雨,惨重的伤亡和严峻的局面,终于让他们的精神达到了崩溃的极点,开始放弃了战士的荣誉和职责,抛下依旧浴血奋战的战友,背转身子向后逃窜。
这支军队的行为,显然影响到了全军。
训练有素的圣殿骑士和国王们的正规军还好一些。
前者隶属于教廷,他们的领袖称为宗师,成员分为骑士、随军牧师和士兵。只有最高等级的骑士才有权穿圣殿骑士团与众不同的、在背部绘有红色十字的白色长袍。宗师只对教皇负责,不受国王和主教的控制。
这支骑士团起初的职责,是保卫并护送朝圣者,但随着其成员数量的不断增长,它逐渐成为西大陆向东扩展的重要力量。
虔诚的宗教信仰,训练有素的战斗素质,等级森严的阶层分布,让他们在战斗中井然有序、临危不乱。
后者,则是西大陆世俗政权的武力保障。
国王们通过这些军事力量,确保了自己的领土和特权,精炼的武器、昂贵的铠甲和职业的军旅生涯,再加上西大陆偏重于协调合作的军事理论,让这些正规军在战斗力上绝不逊色于东大陆最著名的军队,而在纪律性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那些游兵散勇组成的宗教战士,却不行了。
他们眼见纪律严明的长枪骑兵也逃窜了,恐慌便迅即遍布心头。
他们,占据了大军一半人数的他们,成为了溃逃的响应者。
于是,刹那间西大陆的军队如同雪崩一般瓦解。
先是长枪骑兵,然后是长矛手,紧接着是几乎所有的步兵方阵。
从西大陆军队的本阵望去,就好像是黑色的山洪爆发一般将西大陆军分割为小块,然后冲垮、淹没。
圣龙人的铁蹄震天一般,疾驰如风,大部分逃亡者都没能跑多远。
在这瞬息之间的大逆转中,西大陆军队的精华毁于一旦,好几名高级贵族战死。
仅有百名幸存者逃脱。
甚至夏尔蒙本人,也是几次陷入敌军合围,身边的卫队全部阵亡,最后凭借侥幸和勇力杀出血路逃回本营附近。
“让我猜猜接下来的战况吧!”
当这场战争的细节传到西大陆的时候,城堡内不良于行的少年,挥手制止了客人对于战斗地描述,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夏尔蒙将军就算没有战死,也一定会被那个皮尔神父给气死。
“很显然,以那位神父的秉性,一定会命令麾下的士兵投入战斗绝不后退,但是他既缺乏对战场的洞察力,又没有足够的勇气破釜沉舟来挽回败局。
“所以,在期望奇迹发生的赌性和担忧自身安全的怯懦之间,他在命令部队死战的同时,必然不会发动全军的反击,以确保有足够的部队来保护他自己的安全!”
“不错,杰恩殿下!”
再一次作客城堡的中年人,被少年仿佛亲眼目睹的洞察力慑服了,连连点头:“皮尔这个愚蠢的家伙,的确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他把部队分批投入战场,虽然最终遏制住了我们军队的溃败,但是同时却让整个军队最精锐的将士无谓地阵亡在两军主阵之间的这片土地上。”
“我完全可以想像,正是这位神父的愚蠢,让我们的将士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看一看吧,那遍地战友的尸体,从自己的脚下延续到路的远方。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情景,更能够动摇军队作战的决心?”
少年微闭着双眼,静静地想像了一下当时战斗的惨状,随后脸上浮现出了轻蔑的冷笑,言语中极尽毒辣:“无知方才无畏!我们那位伟大的神父,唯有这六个字方才能够形容他的一切。也许,风雨真该将最昂贵的奖章,赠送给我们的神父!”
“咳咳!神父虽然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不过他毕竟不是受过正规教育的军人,而且他的努力终究还是稳住了大军的阵脚!”
干咳了一声,似乎意识到神父毕竟属于己方的阵营,如此辛辣的批评终究有些说不过去,中年人不得不为神父辩解了两句。
“不错,他可真够努力的!”
少年不屑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他的努力,不过是延缓了战败的时间,却让原本可以整顿队形进行反击的将士,毫无意义地惨死在了圣龙人的屠刀之下,更让原本可以撤退的军队,被圣龙人好整以暇的包围,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一句话,他的愚蠢,扼杀了我们扭转局势的契机,也带走了保留实力,战略后退的最后希望。
“而如果是一个出色将领指挥的话,即便是陷入了风雨的计算之中,但是凭借占据优势的兵力,和西大陆军人严明的纪律性,纵然不能够力挽狂澜反败为胜,至少也可以保留一部分精锐的部队,不至于最后全军覆没,彻底丧失了这一年多来,将士们在那片土地上浴血奋战的一切努力!”
说着,少年颇有些愤怒地挥了挥手臂,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杀机。
“毕竟、毕竟神父的勇气可嘉,而且我们的战士,在最后的战斗中,也表现出了惊人的牺牲精神和令人钦佩的战斗意志,让圣龙人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
被少年的神情给吓住了,中年人为神父的辩解,不自觉地变成了轻声的喃喃。
“哼,这难道就是神父的功劳吗?”
愤怒的少年,就仿佛扑食的雄狮,怒不可遏中透着君临天下的霸气:“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圣龙人的兵力不够,所以风雨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精锐的骑兵,无畏地牺牲在迎着漫天箭雨的正面强攻中。
“于是,当战场返回到西大陆军队的主阵之前时,我们精疲力竭的军队,和不愿意伤亡过重的圣龙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远距离的弓箭战,来消耗敌人的生命和士气。在这样的情况下,让我们看看风雨的军队吧。
“风雨是临时决定秘密前往西奈城的,这个决定本身就意味着,他只可能带领他精锐的骑兵,迅速去又迅速回。
“而即便放眼这些远征的圣龙军队,他们的兵力并不充足,远距离的行军,也不允许他们携带足够多的投石车、火炮和强弩,可想而知,他们的远距离攻击力量,是多么匮乏。
“因此,很明显,主要依靠那些轻骑兵的射击,圣龙人是不可能胜过我们训练有序的长弓兵的。后者,甚至可以洞穿重骑兵的胸膛。
“风雨为了保存兵力,不可避免地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如果不是我们那位可敬的神父,本来我们的军队完全还有机会反击,至少可以从容的撤退!”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多说也无益。现在,让我们考虑考虑,究竟应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势吧!”
中年人发现自己在军事方面,根本没有能力和对方争论,不得不转移了话题:“真是该死,战争失败的消息传到西大陆后,人们的恐慌远甚于愤怒,那个把圣龙人引过来的梅林红衣主教,由于他亲近圣龙人的主张,不但没有受到太多的指责,反而声望和地位更加显赫了……”
“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少年冷笑了一声:“圣龙人,尤其是那个风雨,这些年越来越成为不可战胜的神话,所以当我们的军队失败了,当人们心头的恐慌远远超过了原本应该的愤怒时,他们便会自然而然地,寻找能够帮助他们躲避这些危险的智者,而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士!”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中年人急忙询问道:“您知道,叔父大人一直和梅林老头唱对台戏,此刻若是坚持主张,必然会在支持方面落于梅林的下风,但如果改变自己的主张,也不可能因此而胜过梅林,反而会得罪我们原先的盟友!”
“所以,当然要坚持主张!
“回去告诉尊敬的主教大人,暂时不要去想什么教皇的宝座,还是努力保持一个忠义、强硬、爱国的形象,更为重要!”
少年冷冷地说道:“恐慌会让人们屈服。但是人们的记忆永远是健忘的。因此当时间冲淡了恐慌之后,人们更喜欢通过指责主张温和的人,来表现出自己的勇敢,并尊敬那些勇敢的人。
“所以,让梅林来处理这个烂摊子吧,妥协可以让西大陆摆脱战争的阴影,却绝对不会为梅林带来感激和尊敬——即便它确实给我们的人民带来了和平。
“尊敬的主教大人,此刻最需要做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强硬的态度,保持那决心为了西大陆的利益和尊严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生命的壮烈。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让您的叔父亲自披挂上阵。
“不,绝不!如今风雨势头正旺,一切和他正面的交锋,都是鲁莽而且愚蠢的选择,所以,把这些事情,让给大食人、呼兰人、印月人、安宇人,还有麦坚人去做吧,主教大人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其实,一切不都按照计画在进行吗?
“风雨,已经被引到了大食,远离他的帝国,他那些野心勃勃的部下,正在颠覆他的帝国,呼兰人截断了他的退路,而西大陆和大食人的联盟则让他腹背受敌,麦坚人更是一把随时都可能出鞘的利剑!
“风雨纵然应付了这轮危机,也必然是精疲力竭,他根本不可能有太多的精力来应对西大陆。
“所以,危机很快就会被解除,人们,没有被战争真正打痛的人们,不会因为梅林主教的委曲求全而心存感激,他们很快会指责主教的妥协和懦弱,以此来彰显他们的勇敢,并掩盖他们当初的惊慌!”
少年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双目注视着前方的窗外,怔怔出神良久,方才自言自语般地喃喃:“我们要做的,只是等。等待最有利的时机!虽然,和这样的对手正面交锋,方才是人生最为精采的激荡!”<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