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中舒心中一寒,立刻领会到了天子的用意——利用风雨、风雪兄弟之间的矛盾,将风雪抬出来对付在江南的异己,既可以巩固朝廷在江南的势力,同时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够把风雪抛出去,作为反击风雨的杀手绝招。
由此可见,眼前这位素有贤王明君之称的宣武帝,纵然真的没有打算借安宇人之刀除去令狐智,也逃不脱纵容默许的罪名。
“如今呼兰获胜,中原岌岌可危,正当神州俊杰同舟共济之际,陛下千万莫要让天下英雄心寒啊!更何况,风雨别无子嗣,一朝生死,凉州势必群龙无首。怀柔而招安,则天下必定归附于陛下;强压而威慑,反倒是徒留祸患,危及社稷!”
当下,傅中舒叩首泣血的进谏。
“爱卿请起!”年轻的天子,口吻中明显带着不快,不以为然的反问:“张仲坚、风雨,均是当世权雄,爱卿以为,这两虎之斗,真的会有哪一方能够全身而退?
“姑且不论风雨是否生死,纵然真的马革裹尸,那张仲坚在损失如此惨重之后,还有余力立即南下吗?而且,凉州已经坐大,死了一个风雨,谁又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风雨,第三个风雨出现?
“这些西北劲旅,个个能征善战,兵精将骁,且主力犹存,若是风雨尚在,朕倒反而放心,毕竟他还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物,不至于像燕南天那般全然不顾朝廷的威严,和天下的舆论,也不会像庞勋那样目无王法。
“但是,如果是风雨死去,谁又保证那些兵权在握的将领,不会为了一时的痛快,而肆意践踏朝纲、荼毒天下?
“哼!列祖列宗的重担交在朕的身上,朕冒不得这个风险!如今,唯有将江南紧紧控制在手,以圣龙江的万里天堑为屏障,退则保全祖宗基业,进则北伐中原收复失地,方为上上之策。
“因此,朕或者可以招安白起、招安秋里、招安李逸如、招安朱大寿、招安蒙璇,却独独容不得令狐智、云笑天之辈,将风雨的触角延伸到这里,你说是不是,我的舅父大人?”
天子滔滔不绝的愤怒陈词,最后却道出了一个,令傅中舒有些莫名其妙的称呼来。
而就在天子的第一谋臣怔神之际,却见一个华衣锦服的老人,从年轻天子身后的帘幕内快步走了出来,恭敬的叩首应道:“陛下英明!令狐世家出了令狐智这样的孽子,莫说陛下只是想要警告他,便是当场诛戮,也绝对是应该的!
“傅大人,如今不管风雨是否觉察到,昔日老朽暗中支援陛下的约定,此刻已经因为江南的收复和令狐水师的出战,而不再成为蒙蔽了天下人的奇兵,因此倒不如乘风雨此刻深陷危难之际,先行铲除这个心腹大患为上!
“呼兰的虎狼之师固然可恶,但是索要的不过是金银玉帛美人土地,这些游牧的胡人一旦满足,自然会退返塞外,不足以动摇帝国之根本。然而风雨不同,此人手握重兵,却又沽名钓誉,擅长收买人心,且极力破坏帝国千年传承的法统,方才是帝国真正的祸害!”
“令狐老大人,此言差矣!”傅中舒皱眉。
他认出了眼前的老者是谁。
令狐潮,令狐家族的族长,也是当今天子萧剑秋的嫡亲母舅,是曾经支持萧剑秋,和其兄广陵帝争夺帝位的主要力量,后来,则表面逐渐疏离萧剑秋,实际却一直作为萧剑秋可以直接调用的力量,秘密存在的重要同盟。
此刻,这个圣龙帝国最古老也是势力最为庞大的贵族领袖,目光中分明透露着一股刻骨的仇恨,这让傅中舒不得不联想到,去年逍遥山庄之上,其子令狐玄因为追求云明月而不幸身亡的往事——也正是这件事情,坚定了拥有着敌国之富、完全可以自立门户的令狐家族,投靠到萧剑秋这一边的决心。
丧子之痛,的确可以让一个老人做出十分疯狂的事情!
傅中舒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虽然他知道风雨为了救出云明月,做出了帮助萧剑秋取得对安宇人大捷的让步,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误打误撞的暴露出天子和令狐家族之间暗地结盟的秘密。
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这样的原因,便仓促对风雨下手,这样的行动,未免也太过于失之莽撞了,也绝非天子的王道。
“幽燕之败,风雨虽然生死未知,但是可以肯定,凉州的主力并未遭遇太大的损失,反而是忠于陛下的上官明镜老将军不幸阵亡,和风雨为敌的燕家损失惨重,支持陛下的公孙世家受到了呼兰人南下的严重威胁,此消彼长之下,风雨军依旧掌握着神州的大半兵力!陛下,此刻您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傅中舒竭力的劝谏道。
“傅大人以为,张仲坚会轻易放过风雨吗?哼,如果数十万大军的封锁,还不能够拿下区区一个风雨,那么这个呼兰大国师,怎配这么多年来执掌呼兰权柄?”
令狐潮冷笑着反驳。
“风雨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物吧?”
傅中舒的反击,仅仅限于腹中,只因为这时萧剑秋挥手打断了两位臣子的争论,自信满满的说道:“无论风雨是否真有三头六臂,逃出张仲坚的天罗地网,朕也自有妙计对付此人!
“不管如何,朕既然决心恢复圣龙祖上的辉煌基业,就绝容不得凉州势力这般膨胀,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方才要懊悔不及!”
“陛下英明!”眼见得萧剑秋态度十分坚决,傅中舒有些疲惫的附和,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询问道:“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对付凉州的兵马?”
“哈哈,朕就知道爱卿如果不获悉详情,便一定不会安心!”萧剑秋一脸了然于胸的大笑道。
“其实凉州也未必如此可怕!天佑我萧氏,风雨夫妇同时被困于幽燕,正好令凉州群龙无首,而且如今风雨的重臣大将之中,李逸如远在印月,朱大寿、蒙璇驻足西南,剩下秋里、白起彼此牵制,又要应付北方呼兰,根本就没有多少兵马东顾中原!
“只要张仲坚不会立刻南下,朕便有绝对的把握收复这些将帅,若是呼兰尚有余力继续攻略,朕只需一道“谁破呼兰便继承风雨权位”的圣旨,便可以袖手江南,旁观这些怀有野心又要为风雨报仇的雄师劲旅,为朕与呼兰死拼。此计,爱卿以为如何?”
“此计甚妙!”
傅中舒无奈的应和,心中明白随着幽燕战局的变故,年轻天子的战略部署,也发生了极为重要的变化——排斥江南的异己、对付困境的风雨、挑动西北的兵马、牵制呼兰的南下,应对不同的对手采用不同的方案,如此缜密的布局,正好显露出了这位君主成竹于胸的定算,显然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够左右了。
“哈哈,风雨素来善谋,以布衣之身白手起家,短短数载,便在群雄并列之间崛起,也算得上是当代的雄才。
只不过,这次却是成于谋也败于谋,竟然想将张仲坚这样的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结果算计太多,反而将自己也给算了进去。
“如此小觑天下英雄,实在是咎由自取,只可惜,如此赫赫武功、辉煌霸业,千百年之后,留给后人的,却只有那无数掩卷长息的遗憾,不能不令人感叹万分!”
眼见威胁自己权位的最大祸患即将扫除,萧剑秋的兴致显然极好,转而便在亲信面前评点起风雨来。
“此乃天意!庞勋、燕南天、风雨之流,妄图染指九五至尊的宝座,无不惨淡收场,这岂不正说明了,圣上方才是天下的英主?”令狐潮不失时机的恭维道。
“可是……风雪之事如何向天池剑宗交代?”傅中舒不屑的瞥了一眼令狐家族的家主,依旧不识时务的询问道。
“这件事情爱卿就不必过问了!如果朕没有算错,风雪此刻应该已经快要赶到圣京城了,届时必将有一场更为有趣的风波展开,爱卿只管耐心看好戏就是!”
心情大好的年轻天子,并没有因为傅中舒的打断而不悦,只是神秘莫测的笑了一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