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梅文俊的心情,也始终没有放松下来。
对?错?梅文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会给巴蜀、给圣龙、或给整条历史长河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战斗,是为了报答义父的知遇之恩,他无怨无悔。
献城,是为了结束已经无意义的战斗和阻止巴蜀豪门的蠢动,避免这片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沾染鲜血,因此梅文俊也同样无怨无悔。
尽管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如今,所有曾经赞颂他、视他为英雄和抵抗权臣风雨象征的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想必都在歇斯底里的咒骂他是叛徒和懦夫。
不管怎么说,梅文俊没有选择殉城和死守,而是选择了献城,并且将自己留在了风雨这一边,足以让他前半生的名节全部毁于一旦。
即便是那些因为他而保全了性命的战士,此刻恐怕也未必个个都能够理解,曾经带领他们誓死血战的统帅,为何在牺牲了这么多的兄弟之后,却反而成为了巴蜀的总督?
而风雨,这位令人尊敬的凉国公大人,他给了梅文俊一个尊贵的地位--巴蜀总督,同时也在无形之中,让他和他曾经志同道合的伙伴们远离。
梅文俊突然发现自己是孤独的,他没有了朋友,没有了部下,四周都是血衣卫虽然恭敬却又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
纵然是这样,梅文俊依然觉得自己无怨无悔。
问题是,对于皇甫嵩,对于巴蜀父老的这种无悔的情感,是否同样也无悔于神州,无悔于社稷,无悔于天下?
梅文俊不知道。
“问心无愧,夫君,你不是说过,你这一生所求的便是这四个字吗?”
如此温柔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只可能发自一个人,那就是梅可馨,梅文俊为之画了十多年梅花的妻子。
“问心无愧,不错,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恐怕也就只有『问心无愧』四个字了!”
梅文俊苦笑着,温柔的将妻子搂入了怀中。
梅文俊自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为皇甫世家尽心了,也努力的保全了巴蜀的名门,同时还给那些战后余生的战士们一条重获自由的道路。
只是,他让战争多延续了三个月,这三个月牺牲了无数的战士,这些战士究竟是维护正统反抗权臣的勇士,或者仅仅是延迟了神州统一、帝国复兴的余孽?
梅文俊无法回答,正如同他不知道为了神州和社稷,究竟应该反对风雨还是拥护风雨一样,历史的未来,永远都是让人无法掌握的谜,只有胜利者才能够享受后人的尊敬,而留给失败者的则是功利的批判。
“大人,有位自称阮辉华的校尉求见!”正在此时,府内的下人前来禀报。
“请进!”
梅文俊略略犹豫了一下,对于这样一个校尉的求见,显然出乎梅文俊的意料之外。
因为如今的圣龙第一勇将,虽然顶着巴蜀总督的头衔,但是恐怕没有人会以为风雨军在巴蜀的实权会交给这么一个人--在风雨而言,梅文俊如今最大的价值,只是利用他的声望,来打击那些心怀不满的贵族们反抗的信心和勇气而已。
所以,在梅文俊宽敞优雅的府邸内,早就已经门庭冷落,偶尔进出的客人,也多办半是负责保护和监控他的血衣卫高手。
今天,阮辉华的到来,恐怕是第一个风雨军的军官有事情来见梅文俊。
阮辉华是以巴蜀物资调度官的身分,来拜见新任巴蜀总督的。
巴蜀物资调度官,这是风雨的一个创新,究其根源则是南征之初风雨考虑到军事方面的需要和预防巴蜀的反叛,因此特别从军队中派遣一名军官负责协调地方和军队,征集和运输战争物资用以支援前线。
阮辉华便是这样一个幸运儿。
和大多数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以风华正茂的年纪意气飞扬的成为风雨军中级军官的校尉们不同,阮辉华已经四十多岁了。
这一点,让梅文俊确实有些吃惊。
因为这位客人并没有他所常见的风雨军军官们的那种飞扬和刚硬,相反可能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已经微微发白的双鬓和悄然凸起的肚子,还有满脸的微笑,更像是那种圣龙帝**队中的油条老兵。
如果不是他在行军礼时,不经意间散发出的那种只有经历过沙场的人方才有的精、神、气,让梅文俊留意到客人那双粗糙的手,和脖子上隐约的一道翻出红嫩鲜肉的伤痕,梅文俊实在不敢相信眼前如同小摊老板的中年人,也同样的身经百战,满身征尘。
事实上,阮辉华已经从军近三十年了。
这位有着一半交趾血液的大理人,早年因为在交趾经商的父亲被杀,而沦落到了中原担当火头军,后来在呼兰人南侵的时候不幸做了俘虏,却又幸运的碰到了风雨奇袭伦玉关,结果便在为了自由和生命的战斗中,成为了风雨军的一员。
不过,不会什么武功年纪又一大把的阮辉华,显然不可能像那些快意纵横沙场、屡屡建功的少年一样,成为勇贯三军的英雄,反而因为年纪和性格的沉稳,被交付了后勤的重任,并且被当时主管财政的高凤阳所赏识,一直以来,都是担任着粮草押运官和理财官--那种同样经受着战火洗礼,但是却相对十分安全而舒适的职位。
“参见文俊将军!”
此刻,便是这个已经中年的军官,进入了梅文俊的府第,站在了梅文俊的面前。
“阮校尉找文俊,不知有何贵干?”梅文俊并没有摆出名将的架子,而是十分有礼的请对方入座。
“多谢将军!”阮辉华有些受宠若惊的坐下,并且接过了梅可馨呈上的热茶。
虽然已经过了青春激情的岁月,不过阮辉华还是很高兴自己可以看到梅文俊这位圣龙帝国有名的将领,尤其是梅文俊那平易近人的亲切,更是让阮辉华感到了一阵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所应该有的激动。
良久,阮辉华方才平息了心情,开始道出了此次拜访的目的。
“根据凉国公大人的命令,巴蜀今年必须再抽调十万十六岁至五十岁的男丁入伍,这一点,恐怕还需梅将军配合!”
“这个……”梅文俊暗暗皱眉,沉声道:“校尉应该知道,巴蜀虽然号称天府之国,但是毕竟人口有限,如果一直这样不断抽调青壮的话,不仅会带来人们的恐慌,而且还会影响到当地的生产,涸泽而渔恐怕不是明智之举吧?”
“将军所言甚是!”阮辉华苦笑着说道:“抽调这么多青壮,的确有一定的影响。不过,主公制定的奖励耕战的政策,绝对是那些贫穷人家能够从此翻身的好机会。
“在凉州,便有不少战场上的勇士,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荣誉、财富和地位,即便是不幸阵亡,主公也会慷慨的赐予足够的恩惠,保证烈士们的家庭衣食无后顾之忧,因此凉州的男儿,都是争先恐后的希望加入主公的军队。
“更何况,抽调的这么多男丁,大多都还是留守在乡里,如果农忙的时候,军队也可以抽调人手参与,决对不会让耕作有所耽搁!
所以卑职以为,如果能够借助梅将军的威望加以适当的宣传,巴蜀的乡亲父老一定会理解并且积极支持的,不是吗?”
“这是凉国公的意思吗?”梅文俊淡淡的问道。
“不,凉国公绝对没有勉强将军的意思,今天的行为,纯属卑职个人的自作主张!”阮辉华急忙澄清道。
“将军应该清楚,其实在奖励耕战的政策之下,壮丁的入伍,绝对不会在百姓中产生阻力,但是如果经过有心人的挑拨,可能就会变成一件麻烦的事情,而巴蜀的混乱,不管是对于巴蜀来说,甚至对于西南的远征,对于主公,对于神州,恐怕都不是一件好事!
“卑职身为风雨军一员,自然不希望主公的基业受损;身为神州子民,更不希望同室操戈的悲剧出现;卑职幼时落难途经巴蜀,受过不少父老乡亲的恩惠,不希望这片天府之国遭受刀光剑影的灾祸;而这便是卑职冒昧前来,希望将军能够帮助的用意!”
“想不到凉国公的麾下,竟然如此人才济济,校尉让文俊失敬了!”
听了阮辉华的话,梅文俊不禁动容,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毫无特色的中年人,然后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因为阮辉华的话,恰恰是梅文俊所担忧的。
如果此时巴蜀发生动乱,必然的结果,便是风雨军的南征受到巨大的挫折,而巴蜀则会遭受不下于大理土司段远效那样的报复;同时对于帝国在西南半岛传统势力范围的根基,也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
风雨也同样看到了这一点,而任命梅文俊为巴蜀总督,便是一个大胆然而漂亮的伏笔,但是他对于军队过度的自信和军方昂然的战意,让他根本从未试图从根本上防范,事实上如今一帆风顺的凉国公,甚至还从心里企盼着这样的机会到来。
而阮辉华如果真的是自作主张的前来,那么说明他是实实在在看到了,并且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单凭这一点,就有资格成为他梅文俊看重的知己。
相视一笑间,梅文俊的眼神中闪现出了英雄相惜的光芒,只可惜这种相逢知己的喜悦,却很快被一个仆人跌跌撞撞闯入所带来的讯息给打断了。
“昨天沐家大少爷失手打死了一位风雨军的千夫长,今天一早,大批军爷将沐家在城里的宅第给抄了,还扬言要沐老爷将凶手交出来!”
“什么!”
梅文俊和阮辉华同时动容失色。
他们最害怕的,便是这种无法预料和控制的意外,尤其是在意外发生的双方阵营,都存在着强烈的主战意识的情况下。
因此,如果无法控制的话,这很有可能将引发自风雨军占领巴蜀以来,所面临的最为严重的一次冲突。<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