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印月战场上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凉城则迎来了又一场艰苦卓绝的激战。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回荡在冥冥的夜色中。
凉城城外,咚咚咚的战鼓声由疏而密响成一片。
火光,升腾而起。
月夜,开始狂躁不安。
庞大的燕家军团经过一天多的连夜强行军,终于摆脱了风雨军本阵的尾随,冲破了蒙璇的阻挠,来到了凉城城下。
各式队旗纷纷从旷地升起,无数个步兵方阵在弓箭射程以外的地方严阵以待,千万名士兵坚定地驻立阵前,木然地望向凉城的方向。然而士兵们的面上却是毫无表情,没有喜怒,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僵硬地等待着命运降临。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在他们的生命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在此时,除了相信宿命外,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在他们的面前,正是战友们的殊死奋战。
上万枝弓弩向城上齐射,城头上战棚前遮挡流矢的垂钟板上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箭镞。一块小小的垂钟板竟插有数百枝利箭。
上万块垒石与火球从投石车上发出,带着呼啸的凛冽,落到了城楼,带来的是破坏和毁灭,还有滚滚的浓烟与呛鼻的气味。
为数三万人的燕家军第一波攻击部队,正潮水般象那巍峨高耸的城墙扑去,夜色中,战马在迎风长啸,伴和着武器的铿鸣,车声辚辚。一个个方阵在队长的喝令下整齐地缓缓前行,步兵们整齐划一的竖起长刀锐矛,方阵的上方一片钢铁冰冷的闪光,他们背向着督战军手中利箭,一步步向前踏进。
眼看城墙就在近前了,突然令旗展动,仿佛事先演练了一般,三万将士不约而同的加速了步伐,从先前步步为营的逼近倏然变成了风驰电掣的冲刺,涌动的人潮在十里方圆的开阔地面上成扇形攻击阵行,震撼心肺的呐喊声直冲云霄。
一队队幽燕的士兵背着蒙上铁皮的木板,左手高擎着火把,右手持刀,呐喊着向城边猛冲过去。喧嚣声响如同一股腾空而起的烟雾,笼罩在凉城上空,久久不散。
鼓声,震耳欲聋的鼓声,燕家军的勇士在战鼓声的激励下,竭尽全力沿着云梯飞快的向城头爬去。
巨木、擂石呼啸着坠落,砸在地上、落到燕家军士兵的身上,溅起暗红的泥浆。滚烫的油料也不甘寂寞的倾倒下来,幽燕健儿在城下的惨叫声从密不透风的鼓点中传出,回响在寒夜之中。
燕家军士兵的尸体和着血浆与巨石、檑木冻在一起,有的被巨石压住,只露出一只僵硬的手;有的贴在城墙上,头被砸没了;有的肢体破碎;有的死不瞑目,张着大嘴,仿佛在发出最后的呐喊;有的倒挂在云梯之上;有的倚着云梯,好象随时要乘墉而上。是寒冷凝固了生命,是寒冷唤来了死亡。
天空中一只只苍鹰在盘旋,俯视着这一尊尊攻城者的雕像。
望着这一幕幕的惨象,即便是素来以慷慨悲歌而闻名于世的燕赵男儿,此时也感到了心悸和胆怯,不由自主的停滞了前进的步伐,开始了向后的退却。
然而,后方永远不是战士的方向。
远处肃然排列的燕家军本阵之中,奔涌出一队挥舞着战刀的骑兵,他们呼啸而上,手中的钢刃毫不留情的落在了逃兵们的头上,挥洒着鲜血,带走了生命。
擂鼓的震动,督战队的威胁,和自觉到对荣誉的玷污,令燕家军的战士止住了退却,掉转了头,又一次开始攻城。
人潮再次不顾一切地涌向城墙。
跟随在第一波攻击队列幸存者后面的,是大约五万人的生力军。
这一次,燕家军的攻击不再是全面的了,而是集中了主要兵力朝凉城的薄弱环节猛击。并且这一次的攻城次序也安排得极好:五个步兵方阵组成了第一线的冲击,另个五个步兵方阵在后面百步外组成第二阵的强攻,再往后便是第三线——由主力八个步兵方阵连成的突破。
第一线队形呈斜伞型,以避免士兵间距离过于密集,士兵多手持木盾以减少伤亡。第二线的是长刀轻甲步兵,主要作用是在第一线士兵冲击过后逼近城墙力求打开局面,为主力强攻部队。最后的主力则属混合兵团,当中有长矛大队,长枪大队,剑手队,大斧队和弓箭队,正是展开决战的关键。
对于凉城之上的风雨军来说,这一夜犹如一场噩梦般的可怕。
城下的敌人就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恶魔,从黑暗的夜幕下冒出,数不胜数、杀不胜杀,纵有如蝗的箭雨也阻挡不了敌人前进的步伐,攻城的部队一批又一批的倒下,却又一批又一批的跟上。眼看着第一波的冲击刚被悉数击溃后,第二线的强攻就已恰好从后接应,顶替了他们的位置强攻向驻守城池的守军。而正在此时,作为新力军的第三线大量敌军混合兵团亦已接近城墙,为强攻城墙部队提供后备补给兵力。
在这些敌人的后方,又有五万大军开始整装待发,按照同样的序列在前方展开激战之后,缓缓的靠了上来,踏着战友的尸体,坚定的迈向前方。
战士的刀钝了、矛折了、弦断了。主力远去的凉城兵力极度匮乏,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在战斗的间隙进行轮换休息,长时间的连续作战,即便是钢铁的汉子此刻也感觉到了不能支撑的疲乏。
终于,凉城的防御出现了缺口。
一队又一队的敌兵登上了城墙,大量弓箭手队形被打乱,外围的队伍更被逼压着后退。风雨军不得不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兵力,对敌军面对面展开对攻以求夺回城头。
杀红了眼的士兵在城墙上寸土必争地互相劈砍着。无论是一贯站在士兵身后的督战队,直属高级指挥官的亲卫团,甚至是刚从火线退下来的轻伤员,只要能作战的都被派上去支援前线。风雨军尽力压制着敌军登城步兵,不让他们有展开阵型的机会。但为此却付出了在短时间内便损失了上千人的伤亡。
伤口的灼热与剧痛反而鼓舞着士兵们发狂般战斗着,一刀下去不是我死便是敌亡。锋利的斧头伴着风声自大斧手手中劈落下来,血花加杂着肉块飞溅在周围人的身上、脸上。一张张疯狂的脸上露出病态和绝望的狞笑!粗野残忍的吼杀声冲荡着整个旷野。
烧着、杀着、将人的躯体斩成碎块,将目光触及到的一切化为乌有……城墙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尸体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同战场的硝烟气味混杂在一起。
“请夫人回府,末将等一定誓死捍卫凉城!”
在凉城的主楼之上,白起、云济和苏伦等将领有些焦急的赶了进来,恳请观战的李中慧暂时离开,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即便是身经百战的风雨军将领们,此刻也微微的冒出了冷汗,毕竟若是这位堂堂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夫人、风雨军的主母有什么闪失的话,无论多么辉煌的胜利也将黯然失色。
“今夜,妾身将在此楼与全体将士共进退,诸位将军不必理会妾身,请按照预先的计划执行吧!”
李中慧的神色非常镇定,不但没有听从将领们的恳劝,而且还坚定的走到了城楼上悬着的巨大战鼓前,一把夺过了军校手中的鼓槌,奋力擂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一刻也不停歇,在寒风中,美丽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夫人保重!”
苏伦咬了一咬牙,激动地说道。这一幕他非常熟悉,当初马家兄弟叛乱突袭凉城的时候,李中慧也正是在这样危难的时刻,镇定自若的战斗在最激烈的前线,激发着全体的军民奋勇死战,终于保住了风雨的基业。
同样的高洁,同样的从容,同样的美丽,同样的无畏。在已经从校尉变成了都尉的军官眼中,就如同当年那样,李中慧依旧是自己誓死捍卫的女神。
因此,年轻的军官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敬佩的望了一眼,便率先转身离去,此时此刻,唯有投身于血肉横飞的沙场,方能舒缓军人心中的那一份激情。
其它的将领也深受感动,纷纷郑重其事的行了军礼,如同苏伦那样,昂然迈向了战场,即便是一直保持冷静的云济,此刻也诧异的望了李中慧一眼,眼神中有的是赞赏,是惊异,还有敬意。
……
悠扬的笛声传出毡房,呜咽在荒凉的凉城野外,如云的旌幡迎着浩荡的朔风猎猎飘扬。巍峨的凉城,粗糙的城墙上到处涂染着殷红的血迹,那是燕家军将士层层浇灌的鲜血。远方,是岑岑的夜,苍茫地看不到头。
燕耳把酒一杯杯地往肚里送,残烛在气流中倔强地摇曳着。一个时辰前阵上所披的衣甲,此时凌乱地横陈在羊毛毯上。
战局十分得不顺利,这是让燕耳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明明风雨军的主力不在城中,明明自己拥有着绝对的优势兵力,明明自己的军队已经数次攀上了城墙打开了缺口,然而凉城的守军却仿佛犹如神助一般,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让凉城这座西北的重镇,始终岿立于当前,成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燕家军将领们共同的耻辱。
耻辱啊!
三十多万能征善战的大军,连续一夜的攻城,付出了两万多人的代价,却始终无法动摇这座凉城半分。
想到这里,燕耳就不由恼羞成怒的想要杀人。
难道风雨军防守的城池,就真的无法陷落吗?
燕耳不由想起了军中的窃窃私语。
战争期间,承受着生与死煎熬的战士,往往喜欢在背地里说一些悄悄话,肆无忌弹的嘲讽将领和其他的一切,用以舒解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如同所有久经沙场的宿将一样,燕耳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也总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但是唯有这一次关于风雨军守城能力的传言却让他感到格外的不舒服。
说起来,燕家军在攻打风雨军的城池方面,也确实乏善可陈。除了依靠突袭和内应夺取的锦州之外,其他几次都几乎是丢进脸面,无论是二十万大军保卫区区县城七天七夜毫无进展,白白造就了风雨军又一位名将的昌化之战,还是四十万大军夜袭却大败而去的凉城大战,似乎只要一遇到了城池,燕家军就遭遇了霉运一般,这在极其讲究吉凶的军队之中,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燕耳忍不住在心里辩解:当初进攻昌化虽然遇到了预料之外的阻挠,但是真正的强攻也就是开始的两天,再后来昌化就成为了风雨和燕南天之间战略游戏上的一个筹码罢了;至于前两天的凉城夜袭,虽然燕家军遭遇了惨败,但主要是因为被风雨抢先一步清理了燕家军的内应,又遭遇了风雨精心部署的陷阱,最重要的是燕南天下不了决心,仓促的后撤所致。
正当燕耳沉思之际,只听见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小耳,你认为接下来该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