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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侠系列 倪匡 10028 字 2019-09-09

林文义答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开去,来到了厨房中。炮艇上的厨房,也是他熟悉的地方,所有人的食物,都由他煮出来。

这一次,当他揭开一个锅盖的时候,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到:要是有一大包毒药,问题就十分容易解决了。可是,从哪里去找毒药呢?林文义口角牵动了一下,他真的是在笑,笑自己既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就总有可以实现的一天。

天色入黑,炮艇驶回了目的地,林文义一个舱房一个舱房送着食物。每个舱房的门一打开,他看到的情形,都令他感到木然。**的女人蜷缩着的饮泣,被摧残之后的木然,在林文义来说,都不算是什么。

等到他来到了山虎上校的舱房门前之际,他甚至也如常地叩着门,然后推门进去。

山虎上校的房中很暗,没有着灯。山虎上校魁梧的身形坐着,在他的面门前,有着一点红光,那是他正坐在黑暗之中吸烟。

林文义放下了食物,又习惯地替上校开了一瓶酒。他心不跳、气不喘,眼光溜向床上,床上一团糟,可是并没有人。

阿英在哪里呢?他再一转眼,就看到阿英。

阿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即使在黑暗之中,她的**也有着眩目的洁白。她缩成了一团,低着头,长发垂下来。若不是长发在颤动,她看来不像是有生命,而长发的颤动,是由于她身子在发抖。

山虎上校转过头,向林文义望来,咧嘴笑了一笑,向酒瓶指了一指。林文义双手把酒瓶奉上,山虎上校一口咬向瓶颈,把瓶颈咬断,吐出了瓶塞和碎玻璃,就着瓶颈,大喝了两口酒,才吁出了一口气:“这次我饶了你,下次你要是再提什么未婚妻,我剥你的皮!”

林文义顺从地答应了一声,陡然之间,他感到身边有眼光一闪,他感到阿英正抬起头,向他望过来,他却不回过头去。

山虎上校呼喝着:“起来!过来!”

林文义僵立着不动,可是他仍可以感到,阿英正在缓缓地站起来,并且在向前走来。

当阿英来到山虎上校的身边时,山虎上校一伸手,就将她拉了过来,托着她的纤腰,把她托到了自己的膝上。粗大的手掌,在她身上肆意搓捏。林文义双眼发直地看着,一副木然。

山虎上校沉声喝道:“这女人是我的,听到没有?我不会让别人碰她一下!”

林文义仍然顺从地道:“是!”

山虎上校指着阿英裸露的**:“以前你见过她的身体?”

林文义木然答:“没有!”

山虎上校手指伸向林文义的眼睛:“快滚,瞧你这一对贼眼!”

林文义一声不出,低着头,走了出去。

从那天起,足足有五、六天,炮艇没有出动。

山虎上校在第二天,分配了那次劫掠来的财物。林文义在旁看着,他无法估计那些黄金、钞票、珠宝的价值。

八个部下对那近二十个女人的凌辱,完全是公开的,但阿英始终没有离开过山虎上校的房舱。

山虎上校似乎忘了林文义对他的冒犯,依然对林文义呼来喝去。

林文义也照样有机会进山虎上校的房舱去。他知道他自己真的是死了,因为在房舱中,他即使看到山虎上校抓着阿英的头发,在强迫阿英做最不堪的动作,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然而,他心中要杀死山虎上校的决心,却一点也没有淡下去,而越来越浓!

每当他独自一个人,缩在那小空间之际,他就一丝不苟地,认真地就他所知的杀人的知识,筹画如何实行他的愿望。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对他并不是十分防范,这是对他十分有利的一点。他要弄到一柄鎗,并不是什么难事,货舱中有的是多种鎗械。可是他却全然不懂得如何使用,而他要对付的人,几乎是和鎗械联成一体的!

毒药没有来源,用刀,想也不要想……像山虎上校这样的壮汉,就算中了三五刀,也不会死的!

林文义一面想,一面扭得自己的指节发响,可是仍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他只好一天一天等着。在这段时期中,炮艇又出动了几次,被劫掠来的女人换来换去,但是阿英始终被留在炮艇上。

她不但被留在炮艇上,而且绝少离开山虎上校的舱房。林文义见过她几次,和初上炮艇时比较,阿英完全变了……她神情呆滞,面色苍白,当她在缓缓走动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行尸。

林文义倒很能了解,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有一次,当他们的眼光有机会接触之际,两人的目光,甚至都是麻木的。

原振侠自椅子中站了起来,挥了一下手。正在讲述的张守强,也住了口。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又吸了一口气,才道:“张先生,你是一位小说家?”

张守强怔了一怔:“当然不是!我……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小说家?”

原振侠又坐了下来,望着远处城市闪烁的灯光:“因为你所说的一切……”

张守强现出焦急的神色来:“你是说我说得太小说化?不真实?”

原振侠摇头:“不是,我是说你说得太真实,细节太丰富了。除非你是当时种种情形下,在场的一份子,不然,就算有人告诉过你,你也不可能转述得那么详细。”

张守强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勉强的笑容:“我……在场?怎么会?是……有人告诉我的,那人……倒的确是在场的。“

原振侠直视着他,他偏过头去,避开了原振侠的目光:“原医生,请你必须相信,我说的全是事实。再说下去,发生的事,还要令人难以相信,但全是事实!”

原振侠叹了一声:“关于中南半岛上的难民,在海上漂流的悲惨遭遇,人人皆知。可是海盗的行为竟然如此不堪,真是叫人……想不到……据我所知,好几个国家的海军,都对海盗有一定的制裁力量的。”

张守强苦笑了一下:“是,那是在海盗掳掠的财富实在太多,引起了眼红之后。”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张守强又道:“山虎上校不过是海盗中,势力较大的一股,其余,大大小小,至少超过二十股。所以,有一艘难民船,曾受过三次洗劫,在海上漂流的最后日子中,只好吃死人肉维生。”

原振侠感到有一股作呕感:“希望你的故事中,没有这样的情形。”

张守强极缓慢地摇着头:“没有。”

原振侠仍然凝视着城市的夜色,每一盏灯火之下,都有人在活动,都有着每个人的故事,都有着悲欢离合。但只怕生活在自由城市中的人,再也想不到同在一个地球之上,会有那样悲惨的事!那简直是人在啃吃活人,发生着那种事的地方,哪里还能被称为人间?

原振侠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张守强再讲下去。

在林文义感到自己已经死亡之后的两个月左右,炮艇出动的次数减少。原因是泰国、越南和菲律宾的海军,开始在海面上巡弋,山虎上校决定暂时避一避风头。

在最近一次的掠劫之中,他把在炮艇上的所有女人,除阿英之外,全都驱走,又把炮艇驶到了一个更隐蔽的所在。

当天晚上,他召集了他的八个部下,在他的房舱之外的甲板上集合,林文义也被叫了去。

那是一个月色清冷的晚上,斜月映在海面上,生出粼粼的光采。当林文义来到的时候,八个部下都已在了。林文义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站定,想起两个多月前,阿英第一次上船,他被山虎上校踢出来,就在这里几乎把生命都吐出来的情形,他的五脏又不禁一阵抽搐。

阿英已经被摧残了那么久,可是山虎上校仍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多少次,林文义看到被凌辱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被驱上木船,去继续她们命运的漂流,他总希望,阿英也可以在饱历苦难之后逃出去。

可是,山虎上校一点也没有放过阿英的意思。虽然林文义把自己当成死人,但是一想起阿英所受的苦难,一接触到阿英如死人一般的眼光,他的全身神经,还会有一阵阵的剧痛。他把这种痛苦,当作是死后堕入了炼狱,那是无边无尽的苦难,永远没有希望!

那八个部下正在交头接耳,一个身形十分高大、凶恶不亚于山虎上校的部下,声音有点愤然:“上校不是想收手吧?他够了,我们还没有够!还有得是发财的机会!”

另一个闷哼了一声:“我们得到的那么少,要是从此收手了,他可以退出,这艘炮艇给我们!”

其余几个人都发出附和的声音,就在这时,房舱的门打开,山虎上校走了出来。

山虎上校自有他绝对的威严,尽管那八个部下,在劫掠的行动中,所表现的全是豺狼一样的残忍,而且他们心中有着显著的不满,但是山虎上校一出现,他们还是立刻住了声,神态恭敬地站着。

山虎上校缓缓向各人看了一眼,直截了当地道:“我决定洗手不干了,我想,我们也弄够了!”

八个部下互望了一眼,那身形最高大的道:“上校,我们还想再……干一个时期,这艘炮艇,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使用?”

山虎上校的浓眉向上扬了一下:“这是你们一致的决定?”

那八个人有的立时答应着,有的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

山虎上校笑了起来:“很好,很好,但愿你们能顺顺利利!不过我告诉你们,事情越下去越难,要处处小心,才不会出毛病……”

他的语音甚至是十分恳切的,而且所说的,又是和这八个人以后一切有关的事,所以八个人都用心在听。

可是,就在这时,山虎上校的讲话,甚至没有半秒钟的停顿,鎗声就自他的身边响了起来。他竟然可以把自动机鎗贴着自己的身子,在不动声色之际,就开始射击。

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之间的事,那八个部下,几乎个个都现出了不可信的神色来,眼睛睁得极大!就在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际,他们邪恶的生命,便已结束。子弹在他们的身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洞口,血柱自弹孔中喷出来。

当他们射击别人,夺去别人生命的时候,多半没有想到,当子弹射中他们自己身体的时候,情形是完全一样的!

八个人之中,只有那个身形最高大的,在倒下去之际,还来得及拔出他的佩鎗。可是他没有机会还击,呼啸而来的子弹,在不到一秒钟之内,把他握鎗的手,轰得什么也没有剩下。

山虎上校凶神一样地站着,盯着面前的八具尸体,现出狰狞的冷笑。然后,眼光射向林文义,吩咐:“把他们全拋下海去,把地方弄干净!”

林文义自阴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木然答应着:“是!”

当他走了出来之后,他才注意到,山虎上校房舱的门半开着,阿英正像幽灵一样地站在门口,看着在外面发生的一切。

阿英是一丝不挂的……她在山虎上校的舱房中时,从来也没有穿上衣服的时候。她双腿修长,胸脯挺耸,长发半遮着她的脸,眼光异样,望着外面,口角上似乎有着一丝快意。

林文义不敢和她的眼光接触,低着头,先拖了一具尸体走开去。

在他把那具尸体拋进海中去之前,听到山虎上校以极可怕的声音在说话:“谁反对我,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山虎上校的话,也不知道是对那八个死人说的,还是对阿英说,又或是对林文义说的,更有可能,是对他自己说的。

那一晚上,在处理了八具尸体,洗干净了甲板上的血迹之后,林文义在舷边站着,望着海面。冒着鲜血的尸体,每一具一拋下海中,大群鲨鱼就游过来抢食,海水中翻起血花。<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