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几天里大太阳都出来了,暖洋洋的,让悦昭感觉这应该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
尽管每天醒来,脑子里无数次浮现的都是“太累了,干完今天就走人”,但第二天悦昭仍然去打工。
为客人点单、收拾桌子、洗一大盆的盘子、推车去倒垃圾……她每天在“老月华”做的事一模一样,每天也都腰酸背痛,手臂隔三差五出现淤青。
终于,悦昭每一回洗澡时看见自己身上的淤青,不再诧异了。
这段日子,老板和老板娘因为女儿的遭遇,心情很低落。
郑若涟目前没去上学,她每晚都失眠,饭也吃得很少,老板夫妇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但她去了一次就拒绝去第二次,父母没法勉强她,只能尽量花时间陪着她、哄着她。
悦昭有一回听老板娘在电话里和亲戚说:“她真不想去上学也算了,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我也养得起。”
这一晚,悦昭倒完垃圾,推着小推车回来。她无意间看见郑若涟一个人蹲在后门边上的墙角。
时间很晚了,照理说郑若涟早该睡觉了,但此时此刻她穿着珊瑚绒的睡衣睡裤,和一只猫似地悄悄蹲在墙角,一声不吭。
悦昭走近喊她,后者听见了抬起脑袋,眼睛红红的。
悦昭轻轻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蹲在这里啊?”
郑若涟说:“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悦昭说:“你一直这样蹲着?时间长了脚会麻的。
郑若涟低下头,拿手指去抠拖鞋。
悦昭将小推车送回天井,安置好后去洗了一双手,然后走出去,挨在郑若涟身边,也蹲下。
郑若涟的余光瞟见了悦昭,有些惊慌地问:“你怎么也蹲着了?”
悦昭笑说:“我也想透透气,蹲一小会儿,会妨碍你吗?”
郑若涟慢慢摇了摇头。
悦昭感觉自己被默许蹲在她身旁,于是决定安静地陪她一会儿。
没多久,她听见身边人的哭泣声。
悦昭心疼她,轻柔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
郑若涟哽咽着说:“我最近什么事都不想做,也不敢去学校,我知道他们都在学校里说这件事,我不要他们的同情。”
悦昭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最让我崩溃的是,那天他丢下我一个人跑了,他明明说过会保护我的。”郑若涟着急地说完,然后哭了出来。
悦昭明白她指的是她的男朋友,便安慰说:“他当时也很害怕,毕竟以前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本能就是跑。但他后来很快报警了,也没有完全不顾你的安危。”
“如果他不跑,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对付那个变态的。”郑若涟将脸埋在膝盖上,试图让自己难听的哭声显得不那么刺耳,“但他跑了,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悦昭伸手轻拍她的肩膀,希望平缓她的情绪,让她不要太激动。
“若涟!”从天井传来匆促的脚步声和紧张的嗓音,像是因为听到了少女的哭声,魂飞魄散地朝声源追来。
悦昭回过头,老板和老板娘已经出现在门口,当看见是她们在一块,俩人脸上的惊惧稍霁。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啊?会着凉的。”老板娘赶紧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拉起女儿,和哄孩子一般,“怎么又哭了?真的会哭坏眼睛的。妈妈陪你上楼,有心事和妈妈说。”
老板的脸上也写满了担忧,低声催促她们母女俩:“赶紧进屋,有话去楼上说。”
老板娘搂过女儿,飞快地进屋了。
悦昭跟着站起来,朝老板点了点头,老板态度客气:“时间很晚了,你也赶快回去吧。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悦昭走出餐馆,不无意外地看见莫骤在不远处等她。
莫骤今天穿了一件复古风格的短夹克和一条深色牛仔裤,显得腿比往常的还要长。
简直让她一眼望过去全是腿。
悦昭走近他,他随手摘下头上的鸭舌帽,直接按在她头顶:“风大,戴着保暖。”
“你想得周到。”悦昭笑了。
他们如平常一般边走边聊,聊的内容不外乎是今天过得如何。
悦昭断断续续地和他说起了郑若涟的事,言语里带着担忧:“她应该继续去看心理医生的,否则无法纾解情绪。”
“嗯。”莫骤也赞成她说的。
远处传来犬吠声,悦昭安静了片刻,竖起耳朵认真一听,似乎还能听到很远的居民楼里家长里短的争执声。
这样的声音很熟悉,她在很小的时候听过。
悦昭的思绪逐渐飘远,在这样的声音里回忆起了什么。
走了大半的路后,悦昭对莫骤说了出来:“其实我小时候也碰到过类似的事情,但我比较幸运,我自己溜走了。”
莫骤闻言放缓脚步,反问她:“什么类似事情?”
悦昭没多考虑,将自己的事告诉了他。
那是悦昭学钢琴的第一年,那一年他们一家人还住在普通的居民楼里。亲戚介绍的一个家庭教师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还在音乐学院读书,性格温和,不会很严肃,适合教小朋友学琴。于是,约好了时间,他每周日下午上门教课。
但是有一天,他在周六上门了,家里只有悦昭一个,当她踮起脚透过猫眼发现是熟悉的人,没有警惕心地给他开了门。
他拎了一盒点心送悦昭当下午茶,还环顾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客厅,解释说:“我明天下午有事,所以今天提前来了。你妈妈爸爸都不在家吗?”
“对啊,他们都不在。”悦昭接过点心,礼貌地道谢。
他们和往常一样坐在一起练琴。
正值夏天,悦昭在家习惯穿着清凉,那天也一样,她穿了一条薄的背心和热裤,挺直背脊,眼睛直视琴谱,专心地按下一个个的琴键。
她的心思全都放在琴谱和琴键上,以至于一时半刻没有发现身边的男子越靠越近,粗糙的掌心也慢慢贴上了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