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书立说(1 / 2)

 梁尔明的眼睛里也是冰冷的,但是他心里的想法却不是如此。他只是想看看,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有多少能耐?能不能在自己的压力下保持自己的气度?

“相爷此言不虚,聚众闹事者,多是少年血性,容易被人煽动者,果然不是国之栋梁。不过相爷当也深知,如真有流血事件,只怕国之栋梁,心血也冷,若有心怀叵测者,趁机大做文章,只怕国家威望,因此大损。”孟丽君声音温和而平静,如同春天里的西湖水,温润美丽,却深沉不见底,“就此说来,韦将军实有大功于国。如今国家于有功之臣,不奖反惩,只怕军心从此涣散。”

梁尔明自然听出话里隐藏的话,脸上却是古井不波,说道:“你且继续说下去。”

“湖广饥荒初平,民心未稳。如果这边韦将军消息传出,只怕湖广立即生变,此其一。而就临安卫而言,韦将军颇得军心,韦将军如若被惩处,只怕参与其事者,惴惴不安。天子近卫,军心不稳,只怕不妥。此其二。其三,相爷也应清楚,学生闹事,只怕背后有操控之人。惩处韦将军,只怕亲痛仇快。”

梁尔明平板的面容里,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赞许,道:“你见事却也明白。不过这第二条,却是危言耸听。如此说来,依你之见,朝廷当如何处理此事?”

“朝廷当如何处理此事,学生非在其位,却是不敢妄言。”

“姑且言之。”

“如此,学生逾越。为我大元千秋万代计,当存其军律。”

“哦?”梁尔明神色却依旧淡淡的,不过心里却浮起一丝淡淡的喜悦。不要误会,梁尔明也是很想保住韦勇达性命的,他喜悦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这个见事明白的少年。

“不过为大元天下计,韦将军却是不能严惩。如今韦将军之事,朝廷当有功言功,有过言过,按照律法,两处相抵。若功大于过,应当薄赏;过大于功,亦当薄惩。彰明其功过,使天下心服,律法不毁,人心亦安。切不可只见其功或只见其过。”说到这里,孟丽君又是深深一揖:“学生求见相爷,不过是想求相爷,为家国天下计,议定韦将军罪时,当为国存公理尔。”

梁尔明站了起来,直视眼前少年,突然问话:“你果然是明州人?你的家乡,到底何处?”

问我家乡?孟丽君心突地一跳,垂下眼帘,回答道:“学生户籍在明州。”

“你口音却不似是明州人。”

“相爷明见。学生祖籍,原是在云南。四十年前,先祖远游海外。大前年,先父闻说海内已定,天下清平,乃嘱咐学生返回祖籍。然而家族中人,已经散尽,寻找不着,而与明州义父一见投缘,遂落户明州。”这套谎言,已经练习多遍,荣兰也能背诵了。上午荣兰就曾将这番话讲给映雪听,映雪应该听明白了吧。

“你曾经在云南逗留多时?”

“正是。因为想要寻访族人,曾经在云南各处逗留经年。”孟丽君的回话很平静,但是很清晰。

*

难得一个晴好的天气。虽然还没有到春节,花园里的花卉却已经绽发嫩芽了。我们原先曾经看到过的花园里,天一道长又被四王爷请进了府邸,给四王爷讲解养生之道。当然,闲杂人等,已经被摒退得干干净净。

“劳动了一场,却还是未收全功。”天一的神态还有些悻悻然。

“道长未免责己太过了。”天一如此说话,四王爷却是不能不表示一下的,“如今形势——”他往棋桌上摆了三颗棋子,轻轻掂起其中一颗,扔回棋盒:“楚府虽然被放了出来,但是人已经是死多活少,再加上举子这么一闹,结党的罪名已经坐死,他是绝对没有希望了。”又捡起一颗,扔进棋盒:“至于那个小六,也是没有什么花头了。那常玄之断狱不当,致使举子生变,被贬斥去了黔地,他的一条臂膀也生生断掉了。楚府要重新断那小六中毒案件,要孟士元来接手。孟士元虽然怕事,却不是个糊涂人。到时候我们再给孟士元一点什么提示,小六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天一眼看着剩下的那颗棋子:“但是,剩下这一颗,实力却是更加强大了。”他拿起一颗棋子,放在原来那颗棋子周围:“谁也料想不到,燕府身边,竟然有这样的角色。一番舌战,竟然能够将几百个已经被挑唆起来的举子说得哑口无言,我们预先安排的人都束手无策;再加上那个韦勇达,竟然将我们预先的安排都消弭于无形。本来只要给刘捷那里一点暗示,那韦勇达性命难以保全,也算是断了燕府一条臂膀,谁知道那人竟然有这样能耐,一番言语,将政事堂那两个老古板也说动了;那两个老古板反过来为韦勇达辩护,兵法司预先的判决,竟然全盘否决。真真料想不到!有胆识,有辩才,有眼光,又能抓住几个老古董的心思,这样的人,竟然甘心被那乳臭未干的小儿所用!”说到这里,天一的声音也不免有些急促,“贫道原先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就因为这个人,邵仁华也被贬斥去了福建!我们身边,又少了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有能耐,但是到底只是一个书生。”四王爷的眼睛眯起来,“如今还没有官职。居住的地方也很偏僻……”

“不妥。”天一一口打断了主子的设想,“这个人虽然只是一个书生,但是这两日一番举动,早就落在圣上眼里。与他未成名前完全不同,如若失手,或者手脚不干净,却不免将王爷暴露出来。贫道倒有个主意。”

“道长有何高见?”

“据说此人甚是孤傲。原来在湖广,此人也曾立下了一些功劳,但是却拒绝了燕府直接保荐为官的提议。说什么好男儿功名应当从科考中得。这一点,我们可以利用。”

“主持考试的是廉希宪。我们不易做手脚。”

“如果他进了考场,我们自然不易做手脚……假如他根本进不了考场呢?当然……这样做痕迹太重,我们不妨施舍给他一个小小的恩德。这样,他落榜之后,投奔王爷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即使他考上了,也要好好承王爷的一份情。”

两人在花园里计议的时候,大元皇帝正在他那简陋却不失气象的书房里,看廉希宪递出来的奏折。

孟丽君以为,廉希宪进了贡院,朝堂里的事情是再也管不着了。这实在是轻忽了廉希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贡院自然有贡院的规矩;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铁骑却是忍不住发了旨意去问廉希宪的意见。

传递回来的奏章很简单,关键只有几句话:“不罚无以立军威,重罚无以安湖广。不若分析功过,酌情处置。”

说的话,竟然与梁尔明说的话完全一致。或者说,是与那个站在穆儿身后的少年书生,说的话完全一致。不由想起一句话:英雄所见略同。

铁骑想起了与梁尔明的一番对答。看得出,梁尔明对那个少年书生,是非常赞许的;他甚至认为:“此子恢弘,有宰相之度也。”

想起一年前与廉希宪的一番对答,铁骑又不由微笑起来。一年前,廉希宪曾经说过:“此子可为军师,不可为宰相。”而今天另外一个宰相却说:“此子有宰相之度。”

昨日,他已叫人将近日发生的有关郦君玉的事迹纪录下来,隐匿姓名,传递给贡院里的宰相。他问宰相:此子如此才华,前途如何?

今日必然得到廉希宪的奏折了。其实也不必等到廉希宪的奏章,他也知道廉希宪的回话,不知是“可为子孙相”呢,还是“梢经历练,出将入相”?铁骑如此作为,也不过是想要与臣子开一个玩笑罢了。

他心情很是畅快。第一,是给孙子发现了一个可以做宰相的人才;第二,是因为这个可以做宰相的人才,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可以放心使用了;第三,是因为找到了解决韦勇达问题的途径。

其他的事情,铁骑是不放在心上的。老二从大理寺出来后,他甚至没有去看过一眼。不懂得权谋却拼了老命去争权夺利,这个儿子,铁骑实在头疼。他甚至不想去见他。至于老六,天性如此凉薄,手段如此狠毒,自己之前是太纵容他了。是自己毁了他。

但是铁骑并没有多后悔。世界上很多人做事是永远不后悔的。尽管之前他曾经很看重这个儿子,但是当这个儿子阻碍了他的江山社稷的时候,他手下绝对不会容情。何况这个儿子,甚至想要在自己面前制造花样。

太监进来禀报:“刑部尚书孟大人奉命见驾。”

孟士元又苍老了很多。这几年来,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先是老朋友一家被诬为通敌叛国,然后是自己的女儿刺喉自杀;好不容易救回一条性命,那刘家的婚姻也完结了,女儿却又突然离家出走。看女儿留下的字,她是想要去边关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救自己的公公;但是,她一个弱女子,身体还没有大恢复,吃得消吗?如今,还在人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