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邑,又是一个宁静的清晨。
晨曦在地平线上搅起的轻雾,缓慢的舒展着。大地迎来了第一缕的阳光,金色的光密集的交错着,宛如一张轻薄的幕帐,将大地罩在身下。
一处位于城中央位置的小院中,鸟儿跳在枝头清脆的鸣叫,主人撑着懒腰站在门口,显然是刚刚起来。军法司马公孙鞅独享着这座边塞小城内的独门小院,这在拥挤不堪的平邑是不多见的。在军中,另外一个享受这等待遇的就是上军将主边子白了。
当然,边子白的院子是平邑最宽敞,最高大的院子,而且有花园,有池塘,如果叫来一群歌姬,这简直就不是打仗,而是享受纸醉金迷的土皇帝生活。
将主,自然有将主的特权。
不过公孙鞅的身份是司马,按道理是没有这等特权的。但是他却也享受了边子白一样的待遇,不得不说他在上军之中的身份特殊之处了。院子虽然小一点,但却生在安静淳朴,处处透着古拙的返璞归真的意境。按理说,想要住这等清净小院军中高层多得是,上军就上大夫身份官职的人有,中大夫十来个,凭什么就让公孙鞅给占了便宜呢?
原因嘛!
曾经在内史令担任小令的公孙鞅人缘很好,谁都愿意和他打交道,可是在上军之中担任军法司马的公孙鞅,人缘很差,就连和他曾经关系不算太差的苟变都不愿意和他住一个院子。平日里一直在将主边子白身边围着转,性格阴冷,他的军法帐被惩戒的军官士兵数不胜数。亡魂也有几十条。一个性格冷酷,还喜欢在将主边上凑着的军法官,说什么也难以获得同僚之间的欢喜。而公孙鞅也从一个在帝丘时期的坦荡君子,俨然变身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情报头子和酷吏,谁敢和他深交?
更要命的是,公孙鞅还不承认他人缘差。
固执的认为是威望的体现。
而且他也很享受一个人住的这份安静和舒坦。
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摆放一盆隐隐有些许雾气升腾的清水,这是小厮周青大早上起来给他烧的洗漱用水,盆边上还防着一方白巾,看着就有种爽利的洁净。而站在石桌前的公孙鞅正努力小幅摆动着他的右臂,来回的律动着,脸上洋溢着陶醉,且迷恋的表情,仿佛慵懒的猫在午后的阳光下,被人撸着后背上拿一团最为厚实的皮毛。
呼噜噜
呼噜噜
当最后一口漱口水吐在院子里的泥地上,溅起一团灰尘之后,公孙鞅仿佛连心灵都被涤荡过似的,身体任何角落都散发着一种通灵的清爽。仔细的清洗了一把脸之后,这才结束了清晨的洗漱。将白巾往瓦盆里一丢,摇摇摆摆的就要出门蹭饭朝食吃。
边上的小厮一脸的不忿,眼神中满满都是那种嫉妒的目光,嫉妒着开口问道:“主人,我能有一柄牙刷吗?”
“不行!”公孙鞅连忙摇头道:“你家主人如今囊中羞涩,这些器皿都是靠着朋友接济才来的,要是你一个仆人,就用上了贵人才能用的牙刷,难免会让人非议。我公孙家族虽然人丁不旺,但也是留长数百年的家族,风门不能乱。”
很长一段时间一来,公孙鞅的做官收入都还了借的高利贷。没办法,他家里没落了,财源匮乏,想要在帝丘生活,就不得不选择借贷。反正帝丘城内的借贷商人很多,而且谁都敢借。上到国君公子,下到黎民百姓,只要谁有难处,身体健康,就等能借贷。为什么说一定要身体健康呢?穷人可没有什么财产作为抵押,要是没钱还利息和本金,商人岂不是要折本?走投无路的债主只能被逼着将债务人卖掉,用来偿还本金和利息。
连周王都曾经被高利贷商人逼的走投无路,躲在高台上不敢下来,扬言再逼本王,本王就要跳了……
公孙鞅借款并不算丢人,反而是正常的情况。
可是还了债务之后,他那点微薄的收入肯定就不够过日子了。先秦时期,国君给官员开的工资少的可怜,主要是靠封地收入来弥补。总体来说士大夫是生活在纸醉金迷的包裹之中的贵人,这一点没错。但也要分人。
公孙鞅没钱,没钱之后,只能靠省钱来度日。还有就是能够不花钱,却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陌生人之间叫顺;朋友之间叫通财。公孙鞅研究此道颇有建树。
牙刷和牙粉,牙刷是用犀骨磨成,穿上了猪鬃之后制成,软硬合适,价格不菲。牙粉更是集合了多种中药和珍珠粉为原料的秘方,配有清醒口气的药物,还有清洁口腔的青盐,价值不下于黄金,公孙鞅也就是不花钱才得到了此等恩物,要是让他掏钱买,他也舍不得用。
再说了,他手里的这把牙刷和那盒用银盒盛放的牙粉,是他好不容易从孙伯灵手里骗来的,自己都没有多余的份,可舍不得让他人分享。再说了,周青不过是一个仆人,他可没有惯着仆人的想法。如今要不是公孙家族人丁不旺,规矩只能放在一边,可容不得周青放肆。等到耶耶发达了,家产百万之日,家里的规矩一定要立下。
“我也不是说你,周青,你可是我公孙鞅家里的管事,可是你看你,连套车都不会,更不会驾车,做武士没有武艺傍身,做文士大字不认识几个,连做账都不会,岂不是将我公孙鞅大管事的身份平白拉下了许多。甚至连做饭都不堪入目,让你家主人只能每天到别人家蹭饭吃,你又于心何忍?”
周青翻着白眼,他兜里连一个大子都没有,做账这不是玩笑吗?至于做饭,无从说起。气鼓鼓地,揶揄着用话挤兑公孙鞅:“主人,您老连买菜的钱都不给,我就算是万般手段,也不能给你做出八珍珍馐出来吧?”
被问到了钱的问题,公孙鞅果断将其屏蔽。呵呵笑道:“又到了饭店,随你家主人去将主府汇报军武。再说了,此战你家主人我可是军中高层,战胜了赵军之后,少不了国君封赏,军中战利发放,大车小车的运送布币充盈府库,到时候你以为你家主人却的是钱吗?”
周青也只能翻白眼以对,心中腹诽不已:“不缺钱,难不成是缺德?”
自从公孙鞅当官之后,他颇感身边没有一个人照应的不便。
但是他招门客,愣是一个人都没来,这让他很气愤。
相比之下,作为外来户的边子白却因频频拒绝投靠的门客,甚至还有门客因为无法被边子白招揽而在街头闹事,让他眼热不已。后来他当上了上军的军法司马之后,这等事就绝迹了。周青是周王城的人,逃难来到了卫国,生活无依无靠,才成为了公孙鞅的仆人。
当然,一个家族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主人和仆人的界限就不那么重要了。
周青也得到了其他家族仆人无法想象的厚待,比如说允许读书认字,允许僭越于主仆之间的一些生活用具,甚至公孙鞅吃饭都不会故意让周青避讳。但这仅在于公孙鞅不花钱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