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怨(1 / 2)

九州悬案录 不第子 0 字 2022-03-02

 “峰峦崎险百折转,翡翠连翻云梦山。光华景文天下秀,岖壑峙岳入霄端。玉牙石壁盘龙雕,泉垂帘帷清潭满。栖隐天游诚修闭,不问世间心怡然。”

盖因黔省梵净山毗邻一座云梦山,有个去处名曰“鬼谷”,有王禅老祖世居于此。相传此人师从李耳、天道子,年长后学究天际,可谓是旷世奇才,古今无对。《东周列国志》评:“一曰数学,日星象纬,在其掌中,占往察来,演无不验;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三曰言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词吐辩,万口莫当;四曰出世,修真养性,祛病延年,服食导引,平地飞升。”座下一人名天,修道不成反在谷中滋事,后遂被逐。由此怀恨在心,决意要摧毁鬼谷,自号天可灭,数年内厉兵秣马,响应东瀛挥兵西进。这期间西欧、南北美洲以数国动荡突发战乱,以致世界大战逐被拉开序幕。整个热武器时代军事化滚滚战火蔓延之处寸草不生万劫不复,数年光阴竟使那全球亿万生灵涂炭。后世有诗云:

“金戈铁马扫天下,烽火盔铠起飞沙。六合八荒拓裂土,驰马封疆谁争霸?胜战成名销万骨,盖世英雄一刹那。自古原由心藏祸,坟前还有几人家?”

头年初,天可灭在九州国土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不一日便兵围师门。那时老祖已闭关,偏巧华顶宫宫主夜玉冥入师门为犬子请罪。原来他有一子亦轩,年少成才,秉承父母奇能异智,他为犬子择良偶匹,闻得昆仑宫主有女紫灵萱适值豆蔻年华,才智、道行均不在亦轩之下,心诚往之。一任宫主洛女欣然答允夜玉冥所求,于是夜亦轩与紫灵萱奉父母师尊命成就一桩美事。然而夜亦轩不甘命舛,火烧界兑宫逃婚。夜玉冥为善后亲赴鬼谷,与夙世冤家天可灭照面。多年前,他们师兄弟为一部《起死回生》反目成仇。天可灭遭逐全赖夜玉冥之故,这时旧怨萌发,立誓要手刃这厮。单斗千百合依然难分胜败,夜玉冥谴责天可灭不该为一己之私挑起群国战端,天可灭怒骂夜玉冥一贯是假仁假义伪君子不要脸。一时间怎敌得天可灭兵强马壮人多势众?

夜玉冥率弟子奋死抵抗热武器,最终败回华顶老巢。这次他身负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来发现身边徒子奴仆死伤殆尽,躺病榻上神伤不已。如今鬼谷式微,他有心无力,只恨天可灭欺师灭祖不得好死。妻子石月婵悉心照料几日,丈夫总算有所好转,不由又担心儿子夜亦轩安危,责备丈夫道:“你尽顾师门一事,也不管亦轩死活。”夜玉冥一掌拍在石桌上,恨声道:“小畜生在这节骨眼上生事,死了也该!”石月婵却道:“婚约一事本由你起头,我心知亦轩不快,这才离家。”

夜玉冥惨败天可灭之手,一时羞愤难抑:“哼,这事暂且不论。待我养好伤,定要天可灭好看!”更兼无能庇护鬼谷师门,还累及座下弟子惨遭横祸,他是惭愧万分。石月婵见丈夫情绪过激,保不齐要牵动内伤,便宽慰一句:“好啦好啦,这些事以后总有法子。”夜玉冥一想起那数位徒子,伤感之际睡意全无,独自披衣外出。夜色寂寂,冷风飒飒。那真是:

“皓空玉宇有清月,皎洁银辉圆盘阙。潇洒鹅羽裁蝶翅,片叶飘絮凝白珏。寒天冷意堆琼树,银装裹地吞山岳。霄苑秋鬓卸晚妆,漫山遍野下初雪。”

是时,光华如莹,天地分明。庭院里走廊下一盏盏红灯笼摇曳,他一人负手踅过这座逆天殿,不知不觉便到藏坤殿前。这是一处藏书楼,其中古今书籍浩繁如烟,夜玉冥嗜书如命,喜好广罗天下之书,尤爱珍藏名人医书。这数百年来共罗集一百八十万四千六百五十五本,其中二十三万四千三十二残本、十五万六千五百二十孤本。夜玉冥毕生成就是自创华顶宫,这数十年下来了无琐事,他日日倾淫医道,一心要弥补《起死回生》之不足。他也曾尝试破解此术之谜,怎奈才赋有限,至今还是无能为力。便因为此,他穷究天际,并致力于参悟奇门八卦与阴阳奇术。他创仙脉,广授天赋异禀门徒。建八殿,复易理尽归于道。直至他二百零九岁那年方才领悟《道经》之语“大道泛兮,其可左右”,道法既无穷,那唯有比人悟得多。他之本意原想尽授门徒入门之法,谁知人心复杂并不为他左右。今晚他来藏坤殿,不觉回忆起以前时光。

他座下弟子众多,慕容白、毅平仇、烟若、展信柏、楚温铃五位弟子死在鬼谷。儿子夜亦轩性子顽劣桀骜,秉承父母之智深得父传;书生孙炽远下山入官场,一向不为夜玉冥所喜;音乐家莫归生漂洋过海,移居别国;商人潇雨眠精于算计现在闽省码头谋生,常年与船只打交道;修士葬音似自从鬼谷一役愤然离开,尔后消息全无;女弟子冰语晴本是夜玉冥物色为儿媳,她也芳心暗许,谁知不为犬子所爱,如今下嫁苏省富二代。独独养子荒石鲤被夜玉冥放不下,其幼时遭父母弃,被夜玉冥拾来养,素与亦轩母子不合,终在十七岁那年被逐出师门。

想那多年前,众弟子在这华顶宫上吵闹不休,如今人都散去楼自空,竟有些说不出的寂然,尤其这大好晚上,夜玉冥独处宫宇感觉更加凄凉。他坐在一张书案前,翻开那本旧书《连山易》。这是弃徒荒石鲤最爱看的典籍。夜玉冥仿佛又回到数年前那个下午,他清楚记得那天他正在藏坤殿看书,突然女弟子冰语晴跑进殿来,大声喊:“师傅,不好啦!两位师兄在界兑殿外打起来,看样子真要出人命啦!”夜玉冥淡然一笑,道:“语晴,你真是大惊小怪。你真要跟那几位师兄学学。”

冰语晴见师父不信,不由着急跺脚,道:“不不不!师傅,他们俩这次可是动真格的!刚才我来时,亦轩师兄跟石鲤师兄两个都受了伤。”夜玉冥瞧丫头表情也将信将疑起来,放下手中书,皱眉道:“怎么会?以前他们可不都是这样小打小闹?”冰语晴双手比划,语意不清不楚,另附一句:“但这次不同,他们全因一块小石头。”夜玉冥变色道:“就因为一块小石头?真是岂有此理!”他平时最恨门徒玩物丧志不求上进。若说为其他原因寻衅挑事,他倒不至生气;可要为了区区一块小石头,心情即刻不愉起来。想两个徒子不用功,还要同门相残,实乃不堪之极。

冰语晴急道:“师傅,你赶紧过去劝劝吧!”夜玉冥霍然起身,对女弟子说了句:“快带我去。”当他们师徒赶至界兑殿,便先听到场中两人正施展手脚相搏之声,夜玉冥听音辨色,立判出那二人均使用“龙吟天玄掌”过招。这可是一门精绝刚猛的掌法,虽只九招,但配合《玄阳心法》一即施展,每招都可致人死命。平日里夜玉冥禁止同门使这路掌法,以免伤亡。不料今天这二人斗得发狠,全然忘了华顶宫规,真是胆大妄为!

夜玉冥怒从心起起,重哼一声,骤而一个瞬移直接挡在儿子、徒子之间,也不见他如何运作,左掌向前吐出,硬接儿子那半招“渊龙并”,右掌一挥一收,立时卸开荒石鲤那半招“舞龙眠”。夜玉冥凛然站立中场不怒自威,他忽而冷笑道:“你们动得手好啊。呵,居然真敢当着这么多师兄面出狠招。”头一偏目光投在儿子身上,见其手臂上鲜血淋漓,左侧面颊也红肿个半天高;再看徒子脸颊也被划开几条血丝,左脚貌似挨了一记也变瘸了。夜亦轩见惊动了父亲,刚想凑脸过去嬉皮笑脸地蒙混一番:“爹,您、您怎么来了?您……”

谁知,夜玉冥骤然出手重重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啪地一声响,直接掴得夜亦轩委顿在地。他手指儿子怒不可遏道:“不肖子,你给我滚回晦离殿,没我宫令不得出来!”夜亦轩那张脸肿胀更甚,这次嘴角淌血,形象十分狼狈。他心里委屈,还要再诉:“爹……”可夜玉冥哪还容得他强辩?当即一把拎起儿子衣领头也没回对身后那群噤若寒鸦的徒子们冷喝道:“将你们师兄带回去了,都给我好好看着他!一个个晚饭都不许吃了!”荒石鲤头回见师尊发这么大火,明知接下来会是自己,便牙关打颤道:“师、师傅……”夜玉冥轻哼一声,瞧也没瞧这个徒子,负手走出几步蓦地停下,然后缓缓转过身问荒石鲤道:“石鲤,你上山也有十三年了吧?”

荒石鲤期期艾艾道:“是、是,师、师傅……”他见师尊表面愈平静便愈加心慌意乱,不知要领受何等责罚。夜玉冥沉吟片刻后,突然说一句:“你今天就下山吧。”这七个字含义极为简单明了。荒石鲤听了,顿时惊惶地跪在地上眼巴巴望向师尊,不自信道:“师傅,您、您是要赶我走?将弟子、弟子逐出师门?弟子、弟子、我、我……”夜玉冥抬头望向浩瀚苍宇,忽而俯下身来,对这个徒子淡淡道:“华顶宫规不可破,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吧?”

荒石鲤自小便在这华顶峰成长,虽然素与石月婵母子不合,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拿这里当自己家,拿山上这些人是自己家人,如今听凭师尊一句话,自己就得下山去别处谋生,他万万做不到。这时候他还想乞求师尊的原谅,跪地咚咚咚磕头道:“求师傅不要赶我走,弟子不想离开师傅。我、我、弟子、甘愿受罚,弟子甘愿受罚。还请您老人家重重地责罚弟子!还请您老人家重重地责罚弟子……求求师傅千万不要赶弟子下山……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呜呜呜……弟子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他见师尊态度坚决,顿时又惊又怕,不觉怔怔哭出声来。这会儿他打定主意,只要师尊开口收留,无论什么责罚他都愿领。然而,夜玉冥漫漫行出,向后挥了挥手,毫不留情地说一声:“现在就下山去吧。”

荒石鲤伤心欲绝,只顾拼命往地上磕头,咚咚咚发出沉重声响,一面道:“不不不,师傅、师傅,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呜呜呜……啊……以后弟子再不敢了,以后弟子再不敢了……再不敢……呜呜呜……”现在他只想求得师尊原谅,不惜用诚心去打动师尊回心转意。可他错了,严师夜玉冥处决向来都铁面无私,可说是言出必践。如今这情形,就算荒石鲤磕死当场,恐怕师尊都不会改变主意。骤然间,荒石鲤听着沙沙沙脚步声蓦地止住,还以为师尊要答应他,不及抬头去望,便传来夜玉冥那不起丝毫涟漪之词:“你下山后就不要回来了,这个意思你能明白吧?”荒石鲤不住哀叫:“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师傅,弟子知错了……弟子甘愿责罚……弟子不要离开师傅!弟子甘愿受罚!弟子……弟子知错了……呜呜呜……”一面磕头如捣蒜,额头都已经血肉模糊但他还是拼命死磕,“咚咚咚”声响在这宁静环境之中显得异常凄怆。可夜玉冥心同磐石,不肯软下一分一毫,再次拂袖道:“去吧,去吧。”

自从那一面,夜玉冥就再未见徒弟荒石鲤,迄今已整整两年。虽然当时他一时气愤,说到底还是为荒石鲤着想,这小子在山上与亲子闹,迟早要生事端,倒不如早一天下山历练,可夜玉冥始终对那天自己这态度深表自责。及至鬼谷之围,亲见荒石鲤改投天可灭门下。那天可灭原先拜老祖为师,比夜玉冥入门早。但功德却偏偏逊了三分。此人秉性凶残野心极大与同门素来不和,修道之初曾致多位师兄弟死命而畏罪潜逃,当时还盗去一部玄功宝典。自那日起,鬼谷便即革除天可灭名籍,以罪人论处。此后,夜玉冥多次奉命追剿天可灭,尽让此獠遁脱。他亲眼目睹天可灭之劣迹,也极其厌恶此人所作所为,并深以这类人为耻。可就因自己赶走荒石鲤才令其误入歧途,殊不知许多事往往都因一念之差,最终酿成无可挽救的局面。夜玉冥很后悔,他明知天可灭觊觎《起死回生》已久,假使荒石鲤恨他夜玉冥,那天可灭无疑如虎添翼,不久将来华顶峰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果不其然,天可灭攻破鬼谷,企图染指谷中天机。那几日对外称要在黔省林城整顿兵马,适逢当时倭寇数万铁骑在苏浙二高官驱直入,飞机冲锋陷阵、机甲火炮殿后,兵士徐徐压进。此前涨海战役全因倭寇突袭,国军防范未坚,败退一阵,终在长江以南设垒奋死抵抗。一时间两军彻底僵住。可那东瀛人却是前赴后继悍不畏死,不惜驱赶数省百姓为前锋,国军不忍血溅梵天,终在苏省金陵城被冲开防线,破城之日启明天皇下令三军将士屠杀生灵千万余,引发一场大浩劫。可怜!那真是:

“隔代王朝易君主,美画江山尽成土。十年战事终定局,前世胜败亦难复。遗迹满地天泣血,新国称帝乃天数?不思罪己无口凭,还效废旧傍鬼哭。”

自夜亦轩逃婚后,目睹无天战乱尸骨满冈陵,心中凄然。起初,尚能凭一己之力救死扶伤。可后来伤亡实在太大,他救得一人,转头又有百人千人万人受伤,他憋足一口气五六天不吃不喝,无时无刻不在救人。最后突然接到一只信鸽,信上约他前往东瀛国完成一件重要任务。他以为想结束内地战乱,务必先除去肇事首脑,如今启明天皇身在岛国,他一腔热血终于得以解脱。当日自驾轻舟一叶前去,势要拿那启明天皇一家妻女成双抵命。后世有诗为证:

“万里龙城十亿兵,国耻岂待儿孙平。内外战乱黎民苦,无奈粟国屡欺凌。前朝旧恨应不忘,百家弟兄同结心。但提三千虎狼旅,扬鞭策马灭东京。”

有关东瀛国,据《新唐书》所载:“咸亨元年遣使贺平高丽,后稍习夏音,恶倭名,更号日本。使者自言因近日所出以为名。”而新时代《九州国志》曰:“岛国,扶桑、大和、东瀛、日本称之,位东亚,集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等七千岛屿,共计三十八万疆土。最初弥生时代,即公元二世纪期间创建农业社会并归为一统,为首任天皇。古坟时代系古文明兴起,渐而步入正史。飞鸟时代则缔造法治社会,上君推行大化革新。奈良时代大力扩张势力,并整顿吏治加强律令制。平安时代便是成立镰仓幕府,在庄园制度下产生诸多利益集团,各个势力壮大规模。之后幕府执政历经镰仓时代、南北朝时代、室町时代、安土桃山时代、江户时代、明治维新、大正时代、昭和时代、大和时代。”

东瀛远在海外,若是人走,非船只不行。可那夜亦轩年方十七八岁,在不世轻龄之中出类拔萃。以前从未出过洋,这时候只见碧海蓝天上淘浪潮生,经狂风拂起,顿时就腾起一丈丈七八十丈高大白浪。那真是:

“翻江搅海水沫浮,波澜壮阔色墨乌。鱼相争逐激流勇,龙吟虎啸淘浪怒。遥隔蓬莱出蜃景,原是氤氲锦云舒。风涌惊雷滚滚动,天地成堑已无路。”

夜亦轩身负绝世武功驾驭一叶扁舟,在这东海之上驰骋疾行,当真是如履平地。其人身披黑貂棉毛大风衣,腰间一条镶钻紫金带,黑裤长靴,背负鲨皮扁形囊袋。看他满头散碎长发,面貌丰姿奇秀,柳叶眉下一双勾魂摄魄紫晶眸,樱桃嘴上一枚可巧玲珑悬胆鼻,五官精致,面相清新。如此撩人风情酷似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不出半日,夜亦轩已然引舟靠岸。华夏国与东瀛之隔乃东海也,足足八百五十公里远,一艘快艇非一日不达,夜亦轩来势汹汹锐不可当。据地图上,长崎乃是东瀛九州岛西岸著名港市,长崎县首府。想那岛国虽仰仗铁骑践踏华夏国土,只这小岛却另有别样景象,俨然一方世外桃源。数艘白船在这水天一色港湾之中像几片白羽轻悠悠飘动,微风掠过水面,一道道粼粼波光恍若美丽琥珀条纹。海水清净见底,山色黛绿如画。岛上房屋林立,多为地砖白粉石墙,建筑几与华夏国无异。岛上居民呢喃别国俚语,样貌酷似国人,却要矮小虚肥。衣饰以和服为多,想是仿效西周秦汉古风所致。如此旖旎风光隔绝战争与罪孽,那些肮脏与黑暗浸透华夏不曾玷污岛国一丝一毫。饶是夜亦轩,实难想象如此规范民族竟也会有如此肮脏历史。也由此坚定宋代吴道子那副《地狱变相图》定被岛国天皇私藏,才不惜在华夏国大肆杀戮,引发一场人间浩劫,以致金陵遗民复仇之火不灭。

夜亦轩只身上岸,他知天皇府邸就在东京城中,便不曾逗留片刻立即启程。那时,他依仗无上神通本可在岛国上下来去自如,可偏不巧在进神社行刺变故,险些令他祸及自身。原来夜亦轩早已锁定目标,何况天皇府邸就在东京城中不难打听,之于那些卫士在其眼里不比土鸡瓦狗强上多少。他一身夜行衣,脚下骤动,使一招“禁龙遁”沿高墙而上,趁机借着夜黑风高,一眨眼便晃过数名忍者卫士。但这地方戒备委实森严,夜亦轩亲临内院角落,先按兵不动,眼睛一探方知枪械卫士五六轮岗哨先不论,楼檐上数十位枪手占领要位,狙击枪、冲锋枪自上而下全方位无死角。这还不算,暗处更埋伏了不知多少忍者杀手,由内向外将这座皇家府邸团团围死。这启明老儿居中固然插翅难飞,恐怕这地也成一处万劫险地,即便轻功超绝之人都不易闯入。可见这启明老儿纵然邪恶,却也十分担心华夏国人不放过他,白天夜里来寻他清算新账旧账。夜亦轩自知武功卓越,却也难敌热武器枪炮,只得缩在墙角暗处等待时机。不出一盏茶工夫,便至换班时候。这些倭国士兵背枪在夜亦轩身侧行走,他陡然出手发数枚石子打翻楼顶、楼下数名枪手。

届时,整个场景都紊乱起来,各种古怪呼叫声、脚步声不绝。夜亦轩便借着混乱强行拖走一名士兵进暗处,猛然捏碎对方喉管,将其衣物剥下换好,俨然成为假倭寇,佯装小卒在这围墙之中进进出出直如无人之境,再借机顺手解决掉好几名士兵。这倭国士卒死伤越惨,以致满地胡跑者愈来愈多。夜亦轩不敢耽搁,足下加急,专捡僻静之路,每每有护卫阻拦,轻则迎头一刀死活不论,重则一招致人死命。愈往里戒严愈发滴水不漏,好在外围人混乱,里层卫队均还未能醒觉。夜亦轩趁乱连闯三重楼房,终因枪手阻截搜寻,无奈之下便即悄然飘入一间房舍,不料却是女子闺房。夜亦轩夤夜潜入早已惊起主人。那是一名岛国女子,半跪坐在地面凉席上,旁侧一双木屐子整齐。这女子年芳二八,着一件素白色无地宽松显大,满头乌发高高盘起,发间夹戴绣花、金钗、玉簪。夜亦轩在昏暗灯光下具体形貌看不分明,直觉对方肤泽宛若羊脂,那脖子更像一簇雪团。此刻他手执匕首进来,衣上更已血迹斑斑。但那女子却并未呼救,只怔怔盯住他显得一副害怕模样。夜亦轩一开口便说明来意,却忘了倭国人不精国语者多,这女子显然听不懂。夜亦轩无奈之下只得走近,这才认清对方全貌。油然赞词一首:

“瓜子脸、翠羽眉,春水眼眸清波流盼,笑靥几多妩媚。桃花瓣、素玫瑰,怎赛得过她红唇皓齿白?纵是夜阑深更,还难掩清雅华贵。如此绝代佳人,天府都不易寻来。”

夜亦轩不敢多耽搁,出声问道:“喂,你是谁啊?”要说对这般女子下手,他又心生怜悯。那女子不通国语,以致莫名所以,眼光却无意瞥向案上那盘棋局。谁成想夜亦轩本就酷爱围棋之道,见那盘残局哑然失笑:“你一区区小国,安知我中华之精髓。”素知岛国于棋局早先源自唐朝大中年间,至今近逾千年,历来棋道高手如云。他一直悟性超然,浑然没将一盘残局放在眼里。那女子善察言观色,眼见不速之客对残局起兴趣,玉指残局倭语道:“此残局乃先祖所遗,谅你也没多大能耐破解。”瞧她神气颇是轻侮。夜玉冥心灵通窍,一瞧这女子存有鄙视之意,不禁冷笑道:“我如若破解,那当如何?”这人素来高傲,被人刺激,若在平时必然不屑;可如今华夏国、岛国势不两立,他自不会输了气度。心知这女子早晚都难逃一死。倘在这之际痛下杀手,那岂不让人觉得华夏男儿还不及区区一个岛国女子?那女子瞧出夜亦轩不服气,便指了指残局与他手中匕首,倭语道:“你若真能破解,那我甘愿自刎于君前。”

夜亦轩咧嘴笑笑,道:“你自寻死路,那可怪不得我。”他便坐下与那女子弈棋。虽说华夏国语与倭语迥异,可这棋艺之道本源自华夏,落子规矩却是一般无二。夜亦轩原以为己身棋力可通神,谁知残局上那些黑子看似被包围其中难有活路,可也已将整盘白子牢牢吃死。此刻黑白子对峙已达一百余枚,静观白子圈中黑子顷刻就要被吞噬,那十余枚黑子宛似还在苦苦挣扎,意欲从绝境里挣脱出来。但那些黑圈之外白子两相间隔甚密,仿佛再多一枚便可尽数杀灭,可却苦于每每都要慢上一步。如此一来,这黑白子胜负实则只差了一子,那便是谁先下,谁就占得先机。这回是夜亦轩手执黑棋落子。那女子貌似失了先着,可她棋艺十分卓绝,果断舍却棋盘一边,以天元局部为根基,杀尽周边所有黑子,立即引子长攻。尽管夜亦轩赢得一片险地,却也失了天元位那一大部分,很快就有白子攻袭碾压而来,黑子只得做目抵御。便是这么一僵持,细算黑子,至终足足输了五枚之多!

夜亦轩再想整顿翻盘,但棋盘上那些白子队列有序,如同一门阵法。黑子负隅顽抗,再度强冲闯入,但顷刻尽被白子歼灭殆尽。夜亦轩万没想到这女子看似娇媚孱弱,落子却甚是着力,每每都占据最有利位置。不出一炷香工夫,夜亦轩彻底败下阵来。饶是他自幼博览古今名棋残局,一心寻求取胜之道,但败局既定,他也无力回天,嘴上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那女子看出夜亦轩心中那丝狼狈,不禁手拈一枚白子,道:“这么着,我饶你一子如何?”夜亦轩怒啐一口:“呸,谁要你饶!”他不服输不行,可要是就这么败在一位岛国女子手里,想想都满心不甘。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只听那女子递来一盒白子,倭语道:“要不从头再来,你持白子先下?”夜亦轩点头应下,起初心存鄙视,这会儿他哪还敢再小觑?不过为此占了便宜,他心中难免有愧,待要落子时打个马虎眼。谁知那女子用黑子在棋盘边角上将白子围住,却并不就此一举同歼,而由夜亦轩引子为援。片刻间,黑子在白子核心大开大合摆开阵势,先提掉关键星位白棋。

说来也怪,夜亦轩原本占优大好形势,但在她步步为营下,落子变得尤为艰难,一不留神便给对方提掉一颗棋子,导致防守呈一面倒状态渐渐架不住白子的强冲猛攻。正如兵家所云“兵败如山倒”,经那女子几轮强攻,连带关键星位黑子又给提掉一枚。幸而夜亦轩棋力不弱,危难时勉强牢牢稳住,至终又输十二子。夜亦轩此刻方知,眼前这位东瀛女若论棋力远在自己之上,怕是国手吴清源老前辈复生怕也有些不及。如此妖孽人物,一刀杀了岂非可惜?

那女子笑了,手指匕首对夜亦轩连摇两摇,道:“你输了,不能杀我。”她平日深居宫闱研习围棋,难得有人也喜棋道,虽然对手逊色几分,可落子方式奇绝,不似岛国高人。她心知夜亦轩内心不静,亦或者此人学艺不精;若那棋路一旦全数施展,估计连她都胜之不易。夜亦轩哼声道:“倒真是便宜你了。不杀就不杀,我夜亦轩还是个一言九鼎之人,但这个老东西,我还是不能放过他。”手指墙上那一幅图像。其上一名眼镜男子面骨清瘦,留两撇八字须,身着墨灰玄色大衣,样貌不矬。尤以那双目,炯炯如火,其人不是启明天皇又是谁?

夜亦轩手指启明天皇,吐字道:“此人不除,天下难安!”那女子一贯隔绝战争,又或者听不明白,要不就是担心启明天皇。她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注视夜亦轩,想来她也奇怪这世上会有如此绝妙俊美者。那张女子般脸颊比之女子更为妖艳动人,几乎阴柔得让普天下女子都嫉妒死。她盯着夜亦轩怔怔出神,谁也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夜亦轩早就记住启明天皇模样,一联想破城后倭寇屠杀,怒意更炽,道:“华夏国难全由这老小子带头,你知不知道?你可知这次我华夏国被这家伙祸害死了多少人?哼,跟你说,你这女人耳聋口哑定也听不明白,说了也等于白说。反正启明这老小子不死也得死!我不妨告诉你,此次前来我便是专要取了他的狗命!”那女子又摇摇头,撤去棋盘,摊开一张白纸沾墨挥洒几个字:“你杀不了他。”

夜亦轩一腔热血无可倾诉,这时难得遇着人,哪怕敌人他都非常有兴趣告知:“啊哈,原来你听得懂,那定然是不会说了。你听着,我既然身为华夏国人,怎么着也该为人世间除去一大危害。你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倭寇在华夏国肆意屠戮惹得天怒人怨,你信不信,你们这伙人迟早会遭报应的!”那女子写字:“你真是华夏国人?”夜亦轩咧嘴冷冷一笑,道:“你看我不像?我乃华夏一大隐世氏族,历来不管俗事,但这次华夏国危,我不得不出世救助。”那女子写完抬头,疑惑不已:“隐世氏族?”夜亦轩道:“是。”于他而言这小小岛国也不过尔尔,纵是米国他也无所惧。那女子用倭语问:“那你是神脉还是仙脉?”夜亦轩心中惊诧,不禁皱眉道:“你还知道两大隐世氏族?”那女子继续写:“知道一些。据说与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有关,不知这是不是真的?”她仔细打量夜亦轩,显然想确定这人究竟隶属哪个氏族。

夜亦轩道:“长生不老是真,起死回生也是真,可是……”正要编几句,谁知骤然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门外倭语道:“公主殿下,今晚上有贼盗潜入府邸,还望开门检查。”夜亦轩神色一变,自言:“这么快就搜寻过来了?”第一时间便想去制住那女子。不料对方做个嘘声手势,倭语对门外人大声道:“我已经睡下了。你们要搜,请先稍等片刻。”一把拉过夜亦轩,用手指着屋里那衣柜,意思要他暂时待上一待。夜亦轩拒绝道:“我不去,我……”他本想胁迫那女子硬闯出去,但对方貌似没恶意,只得打消罪恶念头。可若真要他钻进衣柜里躲藏,又异常不甘。那女子不住催促:“快点,快点呀。”语态娇柔婉转,几乎是在恳求夜亦轩。最终他因拗不过,只得进衣柜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