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的路灯清晰映出他的五官模样。
眼皮是前窄后宽的内双,瞳仁黑到没有一点点其他颜色,鼻梁很挺很直,下巴尖尖的,轮廓很深。
跟她一样,是中国人。
林幼宁已经在美国呆了四五年,至今仍然没有搞清楚美国人的审美,但是在她的审美里面,这人长了一张——走在路上会被大把女孩子追着要电话号码的脸。
大概是她的目光实在太专注,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睛,露出些许困惑神色,生动极了。
林幼宁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思考,要不要跟他多聊几句,顺便委婉地要个联系方式。
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因为不好意思开口告终,毕竟这样的事情她之前从未做过,万一被当成变态阿姨就不好看。
于是朝他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没走几步,对方却叫住了她,很随意地自我介绍:“我叫钟意,大二心理系的。”
林幼宁便理所当然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想了想,简单地回答:“林幼宁。”
原来他才大二。
年轻真好。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钟意低头看了眼腕表,像是不赶时间似的跟过来,很自然地问:“你呢?是本科生吗?”
都问到这个份儿上了,林幼宁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刚才刻意隐去的信息告诉他,“……我读博。”
没想到对方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好厉害。”
……怎么连吹捧都能说得诚恳。
林幼宁一时语塞,莫名其妙心跳加速,只好假装在梳理微乱的长发:“也没多厉害。”
三月初的夜晚是带着料峭春寒的,看似温和,寒意却无孔不入,只等着人懈怠了,便钻进四肢百骸里来。
林幼宁不过是多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把手里拿着的红色围巾展开来,一层一层绕到颈间,借此抵御这个夜晚。
钟意微垂着眼,很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然后开口:“姐姐,你的围巾很好看。”
林幼宁打结的动作顿了顿,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反应“姐姐”这两个字,然后很有礼貌地回答:“谢谢。”
他便追问:“在哪里买的?”
“ilvenue二层东南角的精品店,点名具体叫什么我记不清了,不过你过去了肯定就能找到的。”
“可是我方向感不太好,平时在学校里都能迷路的。”
钟意敛着眉笑了,语气里有那么一点儿不明显的苦恼,“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家店。”
像是被这张脸蛊惑了,林幼宁张了张嘴,无师自通地回答:“我家里的包装盒还没丢,上面写了那家店的名字。”
像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钟意很自然地接话:“那我们加个微信吧,等姐姐回家了,记得把名字拍给我。”
丝毫没有拒绝的理由,林幼宁停下脚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出微信二维码,朝他递过去。
眼角余光瞥到对方把手伸到棒球衫口袋里,也拿出手机,靠过来扫码。
等待的时间稍微有点长,林幼宁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暗下去了一些,钟意便伸出指尖,很自然地轻触一下,把屏幕重新点亮。
他的手指很漂亮,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简洁平整,连指甲上小小的月牙都长得比别人要好看些。
林幼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人观察得这么仔细,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让他扫了码,然后低头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钟意满意地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都是中国人,以后多多关照。”
“好。”林幼宁点点头,原本想说如果专业上遇到难题的话,可以微信上问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咽回去了。
“那我走啦。”钟意稍微后退几步,笑着朝她挥挥手,仿佛两人已经是非常熟悉的关系了,“姐姐再见。”
林幼年便跟着挥挥手:“再见。”
视线望着他的背影,林幼宁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并肩走出一大段路程,将那个外形很像蘑菇云的学生食堂远远抛在身后了。
道路两旁的街灯一盏盏亮得分明,将少年的影子拖得很长。
林幼宁踩着一地细碎月光,回到宿舍。
犹豫了片刻,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最新的那个对话框,看着一片空白的聊天页面,输入了自己的名字,发送过去。
博士生的宿舍是有独立厨房和浴室的,条件很好,离学校近,还不用跟人挤在一起住。所以尽管价格稍微高了一些,林幼宁还是咬牙申请了。
今天折腾了一天,林幼宁实在是累了,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复,把手机放在书桌上充电,强撑着去洗了个澡。
裹着浴巾从水汽蒸腾的浴室里走出来,分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站在沾着雾气的半身镜前,仔仔细细打量起自己来。
漆黑柔软的长发,巴掌大的瓜子脸,形状妩媚的一双杏眼,发梢还结着水汽,像是躺在清晨阳光里的露水玫瑰,娇艳欲滴。
美则美矣。
可惜这双眼睛死气沉沉,没有灵魂。
尽管从小到大身边的追求者总是趋之若鹜,林幼宁对自己的这张脸兴趣却不大,只看了几眼,便拿起挂在一旁的吹风机,开始心不在焉地吹头发。
忽然,正在充电的手机远远响了一声。
明明长发还未干,但是她却停下了吹风的动作,走出浴室,去拿手机。
亮起来的屏幕上显示她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林幼宁点进去,不知道为什么,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是一条语音。
她低着头点开,听得很专注,连发梢上的水滴砸到了屏幕上都全然不知。
略显嘈杂的环境里,少年动听的语调揉碎在晚风里。
他用发音过分标准的粤语,在语音里说了一句——我钟意你。
林幼宁来不及梳理自己一下子急促起来的心跳,叮咚一声,又收到了他的第二条语音——“姐姐,就是这个钟意,记住了没?”
声音里挟着薄薄的笑意,像是少年人特有的捉弄,单纯又坦率。
林幼宁垂眸盯着手机看了很久,久到屏幕兀自暗下去,她发梢的水滴落下去,又亮起来。
就这么过了很久,她指尖动了动,简单回复了三个字——记住了。
然后把他的备注改成了“钟意”。
直到临睡前,林幼宁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把包装盒找出来拍给他。
钟意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