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刻意疏远(1 / 2)

北庆朝歌 一颗李子 0 字 2022-02-26

 出了鸾凤宫,盛英盈没有食言,果真带上婢女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听雨轩。

宫城内什么都好讲究,一笔一画,一名一字,皆没有随意的。就拿各宫娘娘居所来说,什么宫,什么殿,什么阁,什么轩从来不是哪个太监心血来潮随意拟的,这里面全是忌讳与尊卑贵贱。

譬如,“宫”只有皇后、太后这样的正妻可使用,若皇帝非太后亲生,皇帝生母又健在的,可特例与太后同居一宫,如果已厌倦宫中生活亦可选择和其他太妃一道去宫外別苑颐养天年;“殿”次之,乃一品皇贵妃或贵妃专属;妃位者居于“台”,取“抬”的谐音,有恭贺早日荣升贵妃的寓意;妃位以下是嫔,嫔之下的位份虽也受人尊称一声娘娘,但并无品级,故与嫔归入一起不再细分。所以这一层面的后妃人数众多,办差的太监特意选备了三个字,皇帝御审时,去了一个,留下“轩”与“阁”。

目前,宫里“轩”少“阁”多,又因“轩”的面积不及“阁”一半,负责安排的太监便尊黎皇后之意,给“轩”安排一嫔独居,“阁”则需相机行事,现下宫内就有俩人和三人一“阁”的安排。

这种安排看似随意,实则暗藏心机。

因宫册有载,一“阁”内不管居几位娘娘,有且只会安排一位主嫔入内,“阁”中事宜皆由主嫔裁定,同住一“阁”的低等级后妃得宠与否,都须以主嫔马首是瞻,故有主意有想法的嫔位者更乐意择“阁”而居。霓嫔无心争宠,主动选了“轩”,且还是离盛帝寝殿最偏远的听雨轩。

盛英盈身份特殊,每回入宫基本都只到鸾凤宫陪黎皇后说话,赶上喜庆的日子,也会去康寿宫给太后请安。两位贵妃娘娘最是热情好客,有几次在黎皇后处见到了,盛情邀约,盛英盈百般推脱都无果,只好硬着头皮前去拜会了几次。

霓嫔性冷,这种做作又扎眼的笼络手段自然是不屑一顾。再者,宫里总是势力小人居多,愿意与一个同被皇帝皇后厌恶之人往来的寥寥无几。故而,听雨轩究竟有多小,亲见的委实不多。

今日得幸一见,盛英盈不由一叹:岂止是小,比起那几位的奢华,此处只有简洁、古朴。乍一看,像极了忠王府的西小院;细一看,又不全像。西小院前门通往内庭两侧栽种的是白玉兰树,而听雨轩全是翠竹,绿意盎然,生机蓬勃,简约又不失典雅。

盛英盈情不自禁停下脚步,驻足赏竹。

“怕是要让曦月公主失望了,”一个人影慢慢从内庭走了出来,声音清冷:“这些只是稀松平常的翠竹,并非名贵稀罕的香竹,不值得公主在此浪费时间。”

盛英盈张目望去:一袭湖蓝色拖地长裙端庄典雅,外罩一件白色氅衣素雅大方,发饰简单,仅在左侧云鬓处簪了一朵浅蓝色绢纸做的绒花。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便再无一件首饰。

素雅至极的打扮与轩內天然去雕饰的景致有着难以言说的契合。这份契合无不在说着:这个人天生就该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而这个院子自始至终就是为这个人量身打造,令观赏者一时之间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人给景增辉,还是景为人添彩。

“英盈见过霓嫔娘娘,英盈失礼了。”恍了一下神的盛英盈赶紧冲那道清瘦的身影行礼道。

“曦月公主严重了。”清丽的人影往左侧让了一让,素手微抬:“公主请入内庭说话。”

盛英盈轻言谢过,抬头注意到霓嫔没有带宫女近身伺候,便回头让婢女先回宫门外的马车上坐等。

霓嫔不发一言,仅是单纯看着。

得了主子吩咐,紫衣婢女行礼退出,盛英盈这才安心上前去,霓嫔翩然转身,二人并肩齐行一路,却一路默然不语。

如此独特的迎客方式,连盛英盈都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好几次拿余光去偷量,见到的永远都是一张面无悲喜的侧脸。

这张脸年轻时一定让许多人为之倾倒过。盛英盈在心底偷偷感慨,可惜岁月蹉跎,美人迟暮,曾经光洁的脸庞,如今已长出深浅不一的细纹,眼角四周更不乏淡褐色的斑点。

与之相比,皮肤松弛和下垂又是最为致命的衰老迹象。

幸有傲骨如梅的文人雅士亦云:若有诗书藏于心,何惧岁月败美人?

况且,还是一个如此气定神闲的美人。或许,她根本就不曾有过皮囊上的计较。

“到了,”长廊尽头,霓嫔亲自推开内庭的木门:“曦月公主,请这边坐。”

“是。”盛英盈依言进入,大方落座。

霓嫔随后也坐了下来,盛英盈趁机四处打量:听雨轩虽不敞亮,内庭却颇显空爽。不禁好奇又道:“英盈对宫中规矩虽知之不多,可也能看出听雨轩宫人的配比与嫔位应得的宫女数有所差异,莫不是……”

“多谢公主关怀。”霓嫔云淡风轻的推了一杯茶过来,不露痕迹的打断道:“一切都是我自己要求的。”

“娘娘不喜欢人多?”盛英盈接过茶,点头致谢,道。

“也不是不喜欢。”霓嫔目光徐徐的转向屋外,话说得比先前更加的漫不经心:“但也不觉得喜欢。”

不承认也不否定,盛子萧不显山露水的表现方式竟学自他的母亲。

盛英盈有点惶然,握拳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冒出几滴尴尬的冷汗:“娘娘是否觉得英盈此番拜会过于唐突?”

“客人愿意登门,主人愿意招待,唐突从何说起?”霓嫔的不假思索令人心头一惊。

若到了这个时候,仍未意识到霓嫔在刻意与自己划清界限,那她就真是一个愚钝至极的傻子。

盛英盈暗暗叹了口气,要不是一早知晓内情,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坚持问完这个问题:“娘娘不问英盈为何事前来?”

“你若想说,我不问你也是要说的;你若不想说,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冷漠让这个清瘦的女人变得无懈可击。显然,迂回推进的策略对她无效。

盛英盈喝了一口茶,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娘娘说得极是,其实……”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孤注一掷:“英盈此次前来是想禀告娘娘,英盈决意嫁给穆王。”

“……”

“娘娘……可是也觉得不妥?”突然的安静让盛英盈在尴尬之余多了丝紧张:“也要如皇后娘娘一般反对这桩婚事?”忐忑不安道。

片刻间,沉默与沉闷交织的窒息感开始在屋内蔓延,盛英盈不敢再试探。眼前这个人是盛子萧的母亲,留下几分好印象比强求一个结果更重要。

碍于这个私心,她决定专心喝茶。

窒息持续发酵半炷香后,霓嫔恍若一个大梦初醒的人,缓缓回过头,脸上依旧无悲无喜,让人揣测不透这位母亲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以下这番话:“自己选驸马的公主,我朝不是没有过,曦月公主这个决定绝非不可,但穆王是皇子,皇子的婚事向来由陛下一人说了算。所以,公主这个问题当真是问错了人。”

提防?还是……以退为进?

盛英盈困惑的将杯子捧在手里,开始纠结霓嫔是深沉得滴水不漏还是心如死灰真要置身之外?

倘若是第一种,恐怕会对计划不利;如果是第二种,似乎对计划也无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