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娃娃亲(1 / 2)

大凉山旧事 黑藜氏B 0 字 2022-02-17

 太阳快当顶时,文古日作背着杆老火铳,从茫茫森林里走出来了。

他走出森林,看到前面坡坪上有群彝族社员在斫树、割草、烧着柴草垦荒。

——以前山里彝族习惯刀耕火种,在春播耕种前烧山垦荒很是常见。

此时那群彝族已经砍倒许多灌木矮树,开始爨着柴堆,烧起熊熊野火来了。

那些树枝枯草哔哔剥剥地燃烧着,青烟袅袅,烈焰欢腾,不时溅出无数炽热火星。

大家成群地垫着披毡擦尔瓦坐在空坪上:或者抽着老草烟,聊着天;或者闲着没事,独自捣捅着老火铳;或者撩着衣襟,专心致志地捉逮着虱子;或者摇着竹制转手,在绩着羊毛……

几个老妇人围着火堆,爨着柴火,把大堆洋芋倒进火塘里,想烧熟了,给大家打尖。

一群孩子在周围荒坡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着,想去追逮那些翩翩起舞的蝴蝶。

文古日作跟这群彝族社员比较熟悉,看着他们便毫不客气地赶了过去。

他在山林里翻山越岭地转悠半天,现在很想过去跟他们聊聊天、歇歇脚。

而且他们在烧洋芋,过去跟他们摆摆龙门阵,还能蹭到顿洋芋吃,就算打打尖。

所以他背着老火铳,踩着满地枯枝腐叶,朝着人群最多最密集的地方赶去。

山里彝族人眼睛尖,还隔着老远,大家便认出他这位很瘪脚的猎人来。

这时已经是中午了,可他背着老火铳从森林里走出来,却打着空手,分明是什么猎物都没打着。

所以大家看着他,纷纷带着讥诮、嘲弄口吻,毫不留情面地打趣起他来:

“老骚狗,又偷偷跑去打猎啦?不会是到处溜达半天,现在才进山吧?”

“打着啥子野物,拖过来烧起大家吃嘛,拖到草林子里去藏着,还算是什么汉子啊?”

“你可别野兽没打着,把人家生产队的山羊给打死掉,就麻烦了,哈哈哈。”

老木嘎祖祖辈辈都是呷西奴隶,是彝族社会里等级最低贱最卑微的人。

在很多彝族人眼里,他们这个等级的奴隶,跟猪狗牲畜没什么两样,杀掉手,挖掉眼睛,甚至活活打死,都赔不了几个钱。

虽然解放后这些呷西奴隶都被获得自由,成了生产队社员,可在彝族人眼里,这些出身卑贱、毫无家族势力的人,依然经常被人瞧不起。

所以那群彝族人对文古日作很放肆,说话根本给他体面,连那些年青孩子都敢随意喊着他绰号,嘲笑他,戏弄他,拿他寻开心。

文古日作卑微惯了,对大家这番打趣戏谑毫不在意,就像大家对他都很友善似的。

他陪着笑脸走过去,很热情地跟大家打着招呼,然后装出副倒霉样子,说今天转了几片山,什么野兽都看不到,连只野雉都没打着。

他边说,边凑过去,腆着脸跟大家伙坐在一起,然后主动拿出草烟来,敬给大家抽。

文古日作经常出山,跟山下许多汉民关系都搞得不错,所以他那些烟都是跟汉人用羊皮换来的,烟叶质量,味道口感,都比身边这些彝族村民的老草烟要好很多。

很多彝族村民都知道文古日作的烟好抽,所以见他很大方地将草烟拿出来敬给大家抽,自然都不跟他讲客气,纷纷凑过来卷烟叶。

他们抽着文古日作的优质草烟,对他自然客气起来,有了几分好感,不再像刚才那样恣意嘲讽他了。

文古日作虽然出身卑贱,却精明能干,处事圆滑,整天笑咪乐呵的,从来不跟谁结怨。

他能说会道,交游广泛,肚子里装满了山里山外各种逸闻趣事,所以很多人都喜欢跟他聊天交往。

他能打猎,是牛马经纪,熟悉各种药材药性,略懂医术,经常能在寨子里帮人看病,解除病患痛苦。

无论深山里那些彝族人,还是山外坝区里那些汉族人,到处都有他熟识交好的朋友。

所以山里彝族人想卖牛卖马卖兽皮,找他作中介,通门路,很快就能卖出去。

那些汉族生产队闹饥荒,没粮食,找着他,总能在深山彝族地区周借到粮食。

他在彝区汉区人缘都很广,到哪儿都很受欢迎,说起话来,甚至比大队干部还管用呢。

所以他跟这群彝族社员聚坐在草坪上,很快成为主角,开始眉飞色舞地吹起牛来。

两个老妇人将洋芋烧好,端过来后,他便毫不拘礼地跟着大家剥食起来。

大家吃着烧洋芋,正吃得起劲儿,突然听到前面那群孩子惊呼着,奔逃起来。

原来他们在前面追逐戏耍,突然惊扰到条蛇,有个小女孩儿被蛇咬伤了。

大家听说曲比阿鲁家那小女儿被蛇咬伤,赶紧奔跑过去,想查看究竟。

文古日作知道被蛇咬伤,最紧要的,是首先得弄清楚那是条什么蛇,是否有毒!

他是个遇事爱出头的人,赶到现场,问了孩子们两句,便赶着去追查那条蛇。

那条蛇咬了人,受到惊吓,正钻进草丛里,沿着坡坎,仓皇逃窜着呢。

由于距离较远,那条蛇逃得太快,大家追撵过去,根本辨认不出来它是哪种蛇。

文古日作却很有经验,一看就知道,那只不过是条普通山蛇,并没多大毒性。

但要是说出那条蛇很普通,毒性不重,他便显不出能耐,没便宜占了。

要知道,那个被蛇咬伤的小女孩儿,可是曲比阿鲁家的女儿。

曲比阿鲁不仅是生产队长,还是很受人尊重的彝族汉子,他们家族势力庞大,连仇家都不敢随便招惹他们。

要是能跟这彝族头领攀扯着关系,结下恩情,他文古日作可就搂着条粗膀子了。

要是有他撑腰,以后他在这片深山彝区,他连说话声音都能稍稍大一点。

文古日作看着那条蛇迅速溜走,知道这是个稍纵即逝、难逢难遇的攀结机会。

这彝族男子聪敏狡狯,精于算计,哪能轻易放过这绝佳的攀结机会啊。

所以他看着那条山蛇,故作惊惶地呼喊着,说那条蛇是棕褐色的,带着斑块儿,嘴吻尖翘,脑袋呈三角状,是条剧毒五步蛇!

其他社员没什么经验,看得不甚清楚,很难分得清那是条毒蛇,还是普通山蛇。

他们听着他咋咋呼呼地这么一喊,还真感觉那条蛇是麻黑色的,好像真有斑点,脑袋好像真是尖形的。

即使有人有所怀疑,也不敢确定那是条普通山蛇,更不敢打着保票说那条蛇没毒。

毕竟这件事关乎着小女孩儿性命,要是判断错误,弄出人命来,谁担当得起啊。

这种事那些普通彝族村民可不敢擅作主张,乱下定断,为了把稳起见,这种事还是交给文古日作那颇有经验、见多识广的彝族百事通去判断解决吧。

既然他言之凿凿地断定那是条剧毒五步蛇,还能完全说出其身体特征来,大家便都真有些深信不疑了。

所以很快周围所有彝族社员都知道,曲比阿鲁家那小女孩儿被毒蛇咬伤了。

以前山里彝族人还都比较蒙昧落后,缺医少药,很多人连最起码的医学常识都不懂,他们被毒蛇咬到,大都只能做些最简单的包扎,死亡率高得惊人。

所以大家知道小女孩儿被毒蛇咬伤,都很害怕,感觉她可能凶多吉少了。

此时小女孩儿躺在婶婶怀里,手腕流着血,连伤口都很快紫肿起来了。

曲比阿鲁坐在旁边,看着孩子疼痛难忍,只能搓着那双粗糙大手,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有个男子还算有些见识,过去抓着小女孩儿手腕,还想帮着她吸吸毒。

文古日作哪能让这家伙将风头抢过去啊,所以看着他蹲下去,刚想低头,便煞有介事地厉声制止道:“不能吸那伤口,要是就这样去吸,呆会儿连你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