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狗(1 / 2)

大凉山旧事 黑藜氏B 0 字 2022-02-17

 那次妈妈带着我到山里吃完喜酒,顺路到三舅婆家去做客。

我们只准备在她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就要回去。

三舅婆知道留不住我们,所以翌日天才麻麻亮就起来做早饭了。

妈妈带着我起床后,坐到灶门前,烧着柴草,陪着三舅婆聊天,摆龙门阵。

三舅婆家没有小孩子,我找不着玩伴儿,只能坐到灶门前,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两截包谷秆儿。

寒冬腊月天,气候严寒,所以妈妈边烧着柴草,边不断夹着草火灰给我烤。

我烤着火,郁郁寡欢地枯坐了很久,才透过窗棂,看到朝阳冉冉升起来了。

在平原地区,天亮没多久,太阳便急着性子、迫不及待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在山里,天亮后,总要等很久,太阳才会姗姗来迟、慢条厮理地从山顶升起来。

以前山里人生活穷苦,各家茅草破瓦房,大都朽敝得夏不遮雨,冬不挡风的,墙壁上,尽是深缝罅隙、以及里外贯通、黏满废旧蜘蛛网的夯墙洞穴。

所以太阳经常会透过墙缝罅隙,照进些灿烂亮光来,辉映得屋舍鲜亮堂堂的。

那些鲜亮光束里,经常有无数灰尘粉末,像群微生物似的,沿着光亮游动飘升着。

那些亮光照到墙壁上,照到枝柴上,就像许多斑斓彩蝶停驻在屋舍里似的。

那天早晨,妈妈看到灶房里有灿烂阳光照射进来,要我到外面烤太阳。

她觉得外面孩子多,热闹,我可以出去跟着大家玩儿,比闷声不响地坐在灶房好。

三舅婆她们村子里那些孩子,我谁都不认识,走出去能跟谁玩呢?

只是枯坐在这间乌漆抹黑、柴烟袅绕着老灶房里,我都快闷出身霉灰来了。

所以听了妈妈的话,我独自站起身子,走出三舅婆家那间腐黑茅草房。

三舅婆家旁边,有片被几栋破敝茅草房半包围着的空地,有篮球场那么大。

周围堆摞着很多松毛枝柴,连空气都弥散着股焦草松油味儿。

这里有房舍院墙挡着冬日早晨凛冽呼啸的寒风,还真是片烤太阳的风水宝地。

我来到这里,周围柴垛旁、院墙边、茅舍屋檐下,已经成群地聚焦着不少村民了。

这些村民衣着褴褛,浑身缝满补巴,有些人寒冬腊月天连件棉袄都穿不起,随身裹着几件脏污而油腻的破烂衣裳,腰间绑着细麻绳就算御寒了。

他们脸膛黧黑,蓬头垢面的,几乎整个冬天都不洗澡,手腕脖颈处那些污黑油垢,厚得简直连篾刀都割砍不进去。

他们头发衣服里长满虱子,整天浑身乱痒痒,经常这里抓那里挠的,显得很不安分。

这些山里人走到哪里,都像群腌臜乞丐,像群无家可归的逃荒难民。

这时朝阳刚升起来,看着光芒万丈,金碧辉煌,好像晒着很温暖似的。

可实际上,这些阳光照到身上冷冰冰凉飕飕的,根本感觉不到有丝毫温度。

所以大家烤着太阳,手脚寒冷,浑身冰凉,个个冻得筒手缩颈地直打哆嗦。

当然大家看着身边那些金灿灿的朝阳,还是能感觉到些许心理温度的。

而且谁都知道,这些朝阳总是越烤越暖和,越烤越惬意,越烤越舒坦的。

所以他们成群地聚集着,不慌不急地等待着那份逐渐温暖起来的享受。

男人们抽着草烟,开着粗俗玩笑,彼此高声操骂着,不时发出阵阵轰笑声。

妇女们有的戴着顶针,在纳鞋底;有的摆着针线笸箩,在缝补破烂衣服;有的摇着转手,在绩着新麻线;有的拿着断齿破梳子,在梳着枯黄散乱的头发……

有个老妇人撩起破烂衣襟,袒露着对松弛漆黑的干瘪乳房,在给孩子喂奶。

有个老爷爷,解开纽扣裤腰带,翻着衣襟裤裆,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捉逮着虱子,掐挤着虱蛋,对周围嬉笑吵闹声漠不关心。

他掐死了很多虱子,捏爆了很多虱卵,挤得手指甲污血淋漓,残尸狼藉的,看着尽是虱肉、虱皮、虱蛋壳儿。

孩子们手脚长满冻疮,脸蛋皴裂,看着脏兮兮的,就像擦着两团红胭脂似。

可他们却不怕冷,依然能在人群里钻来跑去嬉戏着,玩得不亦乐乎的。

我小时候很怕生,腼腆,害羞,在陌生环境里,经常哑巴似地不爱说话,也不跟人打招呼。

所以看着这些孩子到处追逐嬉闹,我却毫无兴趣,根本就没想到要参加进去。

我独自来到草垛旁,挨着纳鞋底的老婆婆,小猫咪般悄悄谧谧地坐了下来。

旁边有个男人,背着个襁褓,不知为什么,那婴儿总是抓手蹬腿地哭闹个不停。

这男人根本不会哄孩子,甚至懒得理会她,才不管她声嘶力竭地哭闹得多厉害呢。

他只是不断跺着腿脚,摇晃着身子,好像很想把小家伙给摇睡着似的。

他边摇着婴儿,边抽着老草烟,喷云吐雾,若无其事地跟着其他男人说着闲话。

那婴儿抓手蹬脚地挣扎着,哭得歇斯底理的,就像襁褓里有针锥扎着他似的。

一个老婆婆实在看不下去,高声责怪起来:“哪有像你这样带孩子的?娃儿哭闹得这么凶,就不会放下来看看啊?”

一个妇人跟着说:“是不是饿了,想吃奶?你婆娘早上起来,有没有给他喂过奶嘛?”

男人这才赶紧回答说:“吃过呢嘛,刚刚我婆娘给她喂过奶,我才背出来的。”

“大概可能是想屙屎了,你把她放下来,掂掂屎,看看她还哭不哭嘛。”

男人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解开布条,蹲着身子,从襁褓里将婴儿抱出来。

然后他很别扭地抱着小家伙,继续抽着烟,闷声不响地给她把起屎来。

你别说,这么一把屎,小家伙便安静起来,不再抓手蹬腿地恣意哭闹了。

很快他噼哩噗噜的,在前面泥地上,拉出滩黄中带绿的臭粑粑来。

不远处那些鸡群,看着有孩子拉屎,赶紧飞扑着翅膀,急慌慌地跑来啄屎吃。

它们还没跑到孩子跟前,男人便踢出几块石子,恶狠狠地将它们轰撵开。

这时柴垛旁有只老态龙钟、瘦骨嶙峋的大黄狗,卟嗒卟嗒地赶过来了。

男人看着大黄狗,像看着老朋友似的,赶紧招呼道:“阿黄,快点过来!”

大黄狗听到呼唤,赶紧很欣喜地摇头晃脑地呼应着,一路小跑着赶过来。

它赶到婴儿屁股后面,饿慌慌地、急不可待地舔食着那滩婴儿绿屎。

它舔食掉那滩鲜热臭屎,重新抬起头来,还有些意犹未尽似的。

男人见婴儿拉完屎,就势抬着她那小屁股,将两条小腿掰分得很开。

于是大黄狗伸着条温热腥红的大舌头,很细致很体贴地起婴儿屁股来。

孩子拉完屎,把狗狗叫过来帮着舔屁股,这新奇景象我还从来没看到过呢。

一般来说,很多孩子看着狗狗靠近,都很害怕,经常会躲着身子,吓得哇哇大哭。

可那婴儿却对大黄狗这种亲密接触,丝毫不在意,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