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的影子(1 / 2)

 “城破了!……城又破了!……城墙又让鞑子轰塌了!”

一声凄厉而又绝望的声音从寂暗中突然响起,骤然惊醒了沉睡中的阎小玉。她坐起身,回过神来,才发觉又梦到当初江阴破城的那个场景。

她望着窗外,已是晨曦初现。环顾室内的摆设,才恍觉身在崇明高老庄忠义坊的新居里。

阎小玉起床后,来到父亲的卧房。却见房门开着,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昨夜为父亲准备的小酒瓶,仍然满瓶放在床边的桌椅上。

昨天晚上,父亲没有酗酒。

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女儿,父亲的身体如此糟糕,死也不会让他碰酒的。

但阎小玉从来不劝父亲戒酒,反而每天晚上会在他的床头放上一瓶酒,只是瓶子越来越小罢了。

终于有一天,阎应元忍受不了酒瓶每天变得越来越小的郁闷了,他指着只有姆指大小的酒瓶子,对着女儿大声道:“你还敢再小一点么?”

阎小玉很认真的道:“好的。”

第二天的酒瓶果然只有小指头大小了。

阎应元终于忍不住道:“你既然不想给我酒喝,想要劝我戒酒,那就直说。”

阎小玉静静地看着父亲,道:“我为什么要劝?我说你不要喝了,你会听么?”

阎应元恼道:“那你至少得试试。”

阎小玉冷哼一声,道:“自小你就教导女儿,任何时期,都不要做徒劳无用的事。”

阎应元无语,顿了顿,转身离去。

当时阎小玉望着父亲的背影,只是默默地抹着清泪。

每天晚上都从梦魇中惊醒,这个感觉比死还难受。没有酒的麻木,根本无法驱逐那些无时无刻在脑海中翻滚的杀戮和绝望。

她理解父亲,因为她也如此。

只是,来到崇明的第一个晚上,父亲床头的瓶子仍然是满的。他没有喝酒。

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天色一亮,阎小玉就听到屋外马车的响动,她走出门口,仆人就已经打了门,举眼望去,只见一辆通体黝黑的四轮马车停在门口,驾车的又是一个浑身黝黑的黑奴。第一次见到黑人,阎小玉极是稀奇,但良好的自制能力,使得她没露出一丝异样来。

马车门开,跳下一个精神抖擞的青年人来。

正是高旭。

阎应元父女初到崇明,高旭招待得极为隆重,昨晚就在忠义坊举行接风宴。今日,又打算陪他们视察同盟会总部大本营、同盟广场、以及同盟军练武堂这些崇明的核心区域。

“早上好。”

高旭微笑着望着阎小玉,道:“今天你的气色不错。”

阎小玉听罢,淡淡地看了高旭一眼。

这个家伙无论举止,还是话语,都显得与众不同。一般来说,男子不应该对女子说出这种近似轻薄的话来。只是她今天的气色的确不错,因为父亲终于决定戒酒了,这点让她非常开心。

当然,高旭并没有什么轻薄她的意思,这只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而已。

对于高旭来说,阎小玉是个值得他敬重的女子,只是一想起她身后的一座义城,她手中的一首血诗,那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你父亲呢?”

“每天早上,他都有出门走走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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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月初一开始,连续三天的大雪,到了初四天气骤然好转,早晨虽然有点冰冻,但望着发白的东方上空,旭日将升,定然是个好天气。

行走在忠义坊内的街头上,阎应元感慨地望着两边井然有序的商铺,以及在地上堆雪球、打雪仗的小孩。路人见到阎应元,基本上会来恭敬地招呼一声。要说阎应元初入高老庄,照理该没有人认识他才对。但在忠义坊内的民众,大都数是当初从黄田港大撤退来的江阴人,其中又都是同盟军前身高字营的军属。阎应元在江阴做了十几年典吏,再加上江阴保卫战的威望,自然有很多人认识他。

遥想当初江阴危难之时,高旭运用大量船只从黄田港撤走这些江阴民众,着实是先见之明。这些人如果身在江阴,不管身在城内还是城外,大约最终只是十不存一的结局。

阎应元在路边的一个小摊贩上吃早点,与摊贩的主人,一个老头儿闲聊起来。那老头儿极为健谈,让阎应元得到所想要知道的一切,比如江阴人在庄内的生活状态。在如今,江阴人已成为同盟军战力的核心来源和骨干力量,大都数幸存的江阴弟子兵都参军了。那些同盟军的军属,基本上在高氏的手工作坊内做工。至于烈士家属,则有每月都有一定额度的抚恤金可拿。而所有的适龄儿童,不论男女,都在同盟公塾中免费读书。

从来只听过私塾,没有听到公塾。阎应元当然有点好奇。走过几个街区,在路人的指引下,他就来到公塾的门口。

由于还在假期之中,公塾内空荡荡的。如今高老庄内几乎寸土寸金的地皮,但光看公塾偌大的占地面积,以及十数橦整齐划一的楼房,就知道建这个公塾所费不菲。

阎应元没有进去,而是立在公塾门口,心中喟然长叹。那个高旭为何在短短的半年内,能发展出这么大的声势?就是因为抓住了一个适合的时机竖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帜,从无到有缔造了同盟会;又欲取先予,以丰厚的军饷和抚恤金,军属地位的提高,子女的免费教学,解决了将士们的后顾之忧,从而完全打破了明代好男不当兵的怪圈。

阎应元接着又漫步到忠义坊北边的城墙根处,只见一队守军穿着同盟军藏青色制服,扛着插着刺刀的火铳,一副精悍本色。在城头,一面面青天白日的中华旗在迎着晨风飘扬着。

那城卫队的哨官是江阴人,昨晚有幸参加了忠义坊的宴会,自然认得阎应元。只见他前来,行了一个同盟军击胸军礼。阎应元点头示意自己随便走走看看。那哨官便回到自己的岗位。

阎应元昨晚是坐着马车进入高老庄的,而且又是大雪之中,自然对于高老庄的城防只是管中窥豹。但现在,他立在高老庄外城的城上,望着那又矮、又厚的城墙,外墙上每隔百米,就有一个突出墙体的棱形炮台。他默然良久,心中评估着这种城墙所带来的防御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阎应元转头看去,只见高旭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大步向自己走来。

等高旭刚在身边立定,阎应元便道:“督帅,你所说的吴淞城,我想不用去了。”

高旭微笑一下,知道阎应元所指的是什么。这高老庄是当年高老头不惜工本请红夷人监造的棱堡形要塞,端的是固若金汤。而吴淞城不过是高老庄的翻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