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决战吴淞 四(1 / 2)

 时值正午,虽然艳阳高照,但阳光似乎被那沙场浓郁的杀戮气息浸渍得以至有几份阴冷。一阵阵江风从吴淞城东畔的江岸掠过来,连绵不断地吹散半空中的黑火药硝烟,露出西城之外惨烈无比的屠场来。

所谓慈不掌兵,来到大明短短的几个月,高旭经过数场大战的历练,对于大场面的死亡已经司空见惯。尽管如此,行进在满地尸首的战线上,那冲鼻而来的血腥味仍然让他难以忍受。往往这个时候,他总下意识地蹲下,从地上拨起几根细嫩的草径,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品味着那苦涩的草汁,直至麻木了舌尖,麻木了那几乎崩断的神经。

有时候,麻木也是一种冷静。

蹲下之时,高旭的眼光掠及身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蒙古骑士。他正瞪着无神的双眼,侧卧在沙地上,胸前有明显的几个弹洞,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细沙。他的战马正立在身边,用嘴轻轻地推着已死的主人,偶尔抬起头,仰头啾啾地叫了数声,一直不肯离去。

高旭瞧了那骑士一下,伸出手,抹上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犹如抹去一代天娇成吉思汗的那份残存的荣光。

战况的进程比计划中的还要顺利,旭卫镇的战线已经从吴淞城守城火炮的护翼下,向前推进到城前一里处,已在守城火炮有效射程的临界点。这向前推进的一里路程,见证了旭卫镇纯火器战术的成功,高旭从初时的忐忑,蜕变到现在真正胸有成竹的自信。

对于同盟军来说,上到缔造者高旭,下到普通士兵,所有人的军事素质都算是野路子出身。正如这次与尼堪部的决战,身为战术的制定者,高旭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幸好暂时来说,一切正如高旭期望的那样,凭着城下城上火炮的压倒性优势,初次亮相的排枪枪毙战术就震撼人心。

三匹哨骑来到高旭的面前,领首的年轻传令官翻身而下。夏完淳先向高旭行了一个同盟军击胸军礼,然后大声道:“报告督帅,各部人马已经到达指定位置。”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夏完淳这个经历家破人亡的江南才子,从嘉定屠城之后追随高旭,弃文从武,经过数月来军营生涯的磨砺,原先的小白脸已晒得黝黑,以前那种怨天尤人的文人思维,已转化为激进的救亡图存行动,成为高旭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事业的坚定支持者。

在同盟军中,作旗帜的中华旗已经成为一种军队和精神的象征,而不是传递那些复杂的旗语。临战时的命令和联络都依靠传令兵。身为高旭勤务兵的夏完淳担任战时联络官,收集战场信息以及传达高旭的最高指令。

各部的确已到达指定阵地。徐鸿领着旭卫镇已经在离城一里停下战线的推进,重新列队,命令士兵检查火枪,预备装填火药。楚应麟也吆喝着火炮营到达旭卫镇的前沿,布置新的火炮阵地。徐玉扬的疯子营已经从北门出城,到达旭卫镇的北翼阵地;罗子牛部从西门出城,到达旭卫镇的后翼;项真达的骠骑营则从南门出城,到达旭卫镇的南翼。

旭卫镇在前,铁一镇拱卫侧后,在吴淞城的西郊集结成一个一万五千人的方阵。敌我双方的阵地相隔也只有三里多的路程。

高旭望了望前方正在调兵遣将组织再一次进攻的清军阵地,又转头向南,问夏完淳:“吴淞江上有什么动静?”

夏完淳道:“水师陆战营的赵统领已奉命封锁了吴淞江下游水域。一刻前,赵统领派人来报,镇守上海县的绿营参将李元胤已领其部三千人马,向北进军,预计半个时辰后到达吴淞江南岸,其部有强渡吴淞江的迹象。”

高旭点点头,对于李元胤的动向,有邬含蓄情报处的秘密渠道掌控,道:“命赵统领按计划行事,黄昏时分留出缺口。”

夏完淳又道:“刚收到嘉定急报,今早苏州守将李率泰领三千多人马从苏州城出发,经水路直趋嘉定,预计黄昏时分兵临嘉定城下。其中主力为汉军正蓝旗三百余人,余部皆为绿营兵。”

高旭听罢,不由得皱皱眉。嘉定光复之后,铁一镇的主力开赴吴淞与旭卫镇合歼尼堪部,只有鲁无巧的辎重营留守。李率泰是有名的汉旗军将领,其人颇具兵略,趁着同盟军主力集结在吴淞与尼堪决战,他便想揪住这个空档来收复嘉定。

与尼堪的决战在即,高旭现在肯定不会分兵驰援,在苏松战局中,只要击破了尼堪的满清主力,除非多铎或者博洛大军驾到,光是李率泰翻不了苏松的局面。

高旭想了一下,道:“传令,命鲁统领坚壁清野,固守待援。”

高旭话声刚落,突听前方清军阵线前战鼓大起,举眼望去,只见一万余绿营步兵推着盾车在前,二千满清骑兵督后,全军一股脑地压上来。尼堪初战失利之后,以他狂燥的脾气,现在开始孤注一掷,打算一决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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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技术而言,敌我双方的火炮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在性能上的发展方向不同而已。

旭卫镇刚刚凭着犀利的火力击破了蒙古骑射的神话,这不意味着在火炮技术上,同盟军有跨跃性的优势。清军也有火炮,而且是重达二吨左右的红夷大炮,并且是那种铁皮铜芯的神威大将军炮。那数门红夷大炮布置在离吴淞城六里之遥的土台上,每隔一段时间,就向吴淞城方向吐出一口火柱,重达数十斤的实心炮弹,其动能和破坏力极其凶猛。

红夷大炮的射程和火力都有了,奈何命中率并不称心如意。在六里之遥接近有效射程极限的距离上,就算最合格的炮手也只能漫射而已。

为什么尼堪要把红夷大炮的阵地布置得这么远?

当初尼堪对红夷大炮破城寄以了极大的期望,把红夷大炮推到吴淞城下的二里处,近距离轰炸吴淞城。但面对那棱堡化的低矮厚实的城墙,红夷大炮只是徒劳地给吴淞城挠痒痒,想轰塌城墙简直不可能。而且红夷大炮的装卸费时费力,最后尼堪就索性把红夷大炮布置在离城六里的清军大营的营口,高筑了一些土台,当成守营炮火。

尼堪向来没有把大炮用于野战的意识。以尼堪的想法,大炮只用于攻城,只有汉人这些懦夫才会把火炮用于野战。再说,以尼堪的武勇,在野战中大破这些乡兵水贼,用得着火炮么?爷的二千满清铁骑一冲,胜负即定了。

在旭卫镇覆灭马喇希的一千蒙古骑兵之后,尼堪这时已意识到了火炮在野战中的威力,但要把那些红夷大炮布置到阵前与旭卫镇的火炮对轰,红夷大炮长达二个时辰的装卸,黄花菜都凉了。

只是尼堪望着身后轰隆隆的红夷大炮,仍然向吴淞城的上空毫无目标地漫射,不由转头对一个随身戈什道:“告诉炮台上的那些蠢货,把炮口压低一点,这吴淞城下有一万多水贼,总得给爷也轰烂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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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尼堪的帐下,本来有三万多绿营清兵,除了在吴淞城下化作炮灰的,除了在黄渡、嘉定两战之后幸存的,如今只有一万出头,而且这支绿营军的两个首领,田雄在嘉定被同盟军俘杀,马得功又因怯战被尼堪斩首示众,可使得绿营军军心动荡。就算是一堆烂柿子,也需要一个骨干。尼堪最后任命了一个曹姓副将为首,扔了块抬籍入旗的骨头,那曹参将就铁心想在新朝里搏个花样前程了。

这个时期,一个“高贵”的满清旗籍,对于像曹参将这样卖身求荣的南明将领来说,是难以拒绝的。加入满清旗籍,就是意味着成为新朝里的一等公民,锦绣前程在向他招手。

于是,那曹参将领着一万绿营兵,在身后满清督战队的弓弦下,硬着头皮向前冲。

敢有后顾者斩!

这可不是句笑话,初入关的满清八旗还没有被关内的花花江山腐化坠落,战斗力强,而且军纪极为严明。至少对于时人来说,观感的确如此。对于那些出身南明军的绿营兵来说,更是畏满如虎。况且身在尼堪这样有着贝勒身份的,又有屠夫之称的帐下,更是马虎不得。

如果前进是个死,那么后退也是死。

就算敢踌躇不前,要是让眼尖的督战队看到,一箭也是当场射死。

就算是避开了督战队的耳目,但是身后跟着贝勒爷二千虎狼般择人面噬的满清铁骑!

尼堪就这样赶着一万炮灰顶在前头,他的二千铁骑紧随其后,只要有机可乘,尼堪就凶狠地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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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应麟立在前沿的炮兵阵地上,望着二里开外排着密集方阵的一万绿营兵慢腾腾地压上来。还在火炮射程之外,胖子悠悠地吸了一口卷烟,惬意地吐出一烟圈。经过刚才旭卫镇的初战,胖子已经完全进入了炮兵统领的角色。

其实成为一个炮兵将领也不错,虽然没有后勤营统领那些安稳,但至少比步兵营或者骑兵营的统领要好,因为炮兵营貌似顶在战线前沿,但打的不是肉搏战。只要在射程之内完成炮击任务,一等敌人近身之后,那就不是炮兵的事,而是那火枪兵,或者刀盾手这种近战兵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