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郑氏墙脚(1 / 2)

 铁一镇的营地驻扎在青龙镇北面的一处平地上。白天的黄渡大捷使得军心空前高涨,也使得四处的乡民向营地蜂拥而来,他们带上食物前来慰劳将士,也让家中的男丁前来投军。相对于以前的大明官军来说,同盟军军纪严明,大军所到之处,绝无挠民之举,军营驻地,向来在村镇之外,绝不侵占民宅。

在营地的中央,成百上千的营帐众星捧月地拥簇着高旭的帅帐。帅中的烛火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帐中除了高旭之外,就只有邬含蓄一人。得到多铎亲征的消息之后,帐内的空气突然之间似乎凝固了一般。邬含蓄望着高旭那冷静的脸容,心中正暗叹他面对大军压境而面不改色时,但看着他下意识地从桌底下摸出一盒烟,然后抽出一支,叨在嘴角,用烛火燃起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浓烟时,才明白高旭的心里并不像表面这样镇定。

在明末,烟草已是颇为普及。而这盒烟是楚应麟给高旭的。这是邬含蓄第一次看到这种用纸卷成的烟,也是第一次看到高旭抽烟。

高旭吸了一口,烟草苦涩的味道让他更觉得心中沉闷。他不由皱了皱眉,随手熄灭了烟头,转过身,望着挂在帐中的地图。多铎要是亲征,必定会走陆路,因为长江的制江权在高郑两家水师手上。进军大致的线路会从南京到镇江,经丹阳再到常州。大军到达常州之后,或者会去江阴,或者沿着无锡到达苏州,再经昆山、太仓、嘉定兵临吴淞城下,征讨光复不久的松江府。

高旭记得在南明史上,多铎只是坐镇南京,派博洛征伐苏松、杭州,大约在十月份就凯旋回京了。他本人南下以来,从没有离开南京城。但是如今,历史已是变得面目皆非。江阴、吴淞两城的久攻不下,同盟军光复松江府,竟然引来多铎这尊大神的亲自征讨。高旭也知道,在历史上,这个多铎将在几年之后染上天花病死,但在顺治二年,也就是今年,这个豫亲王还是活蹦活跳的。

如果说尼堪是横在同盟军面前的小坑,以现在铁一镇与旭卫镇两镇人马的实力,高旭有信心一跃而过。然后就是博洛部十几万人马,高旭还有信心拼个玉石俱焚。要是多铎再领着十数万人马来亲征,等待同盟军的结局不言而喻。初创不久的同盟军还没长成参天大树,就会被夭折在树苗阶段。

高旭深思良久,对邬含蓄问道:“上次你说过,情报处在南京的据点遭到极大的破坏,这次多铎亲征的消息来源哪里?多铎亲征的具体时间、兵力布置之类的细节如何?”

“消息来源于锦绣楼。”邬含蓄一边应道,一边瞄了一眼高旭的脸色,又道:“情报的细节还需要确认。”

高旭听罢,目光一滞,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邬含蓄的跟前,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模棱两可的情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一个没有经过确认细节的情报就摆在我的桌上,这是你身为同盟军情报处统领该干的事?我再问你一句,这个情报准不准确,那个锦绣楼的情报渠道究竟可不可靠?”

对于这个出身锦衣卫的邬含蓄,高旭一直觉得是把双刃剑,用得好很称手,一不小心就伤人伤已。他与那个高老庄管家邬老家伙一样,这对叔侄都有出色的执行力,但他们对高氏的忠心究竟能值几个钱,又如何对他们做到恩威并施,高旭着实没有绝对的把握。与这些阴谋家打交道,高旭向来不能掉以轻心。

面对高旭压抑着的恼怒,邬含蓄的额头忍不住渗出细汗,他强自定了定神,道:“少爷,锦绣楼的顾楼主不肯透露消息的进一步细节,她说要当面向你汇报。”

高旭吐出一口气,转身坐回椅子上,盯着低着头的邬含蓄,道:“我记得上次已经回应了这个问题。”

邬含蓄道:“少爷,你应该见她一面。”

高旭冷哼一声,道:“邬统领,你这般一而再地替那锦绣楼的楼主引见,究竟收了她多少好处?”

因为有过孙芸这个前车之鉴,高旭一点都不想与那些来自秦淮河的名妓打交道。女人一旦疯狂起来,着实难以揣度。对高旭来说,女人越简单,越有爱。比如生性纯净而又脱俗美丽的沈洁,艳媚无双的居家熟妇汤娘子,靓丽的巾帼英雄赵明月。

那些出身秦淮的名妓,高旭虽然敬佩那些奇女子的节气,但她们阅尽风月,历遍世情,行事常常出人意表,无迹可循。至于锦绣楼那个处心积虑以求一见的顾楼主,高旭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只让邬含蓄去与她周旋。

邬含蓄缓缓地抬起了头,在高旭清冷的视线下,似乎有点窒息的感觉,道:“回报少爷,属下的确收了好处情报处的好处。”

“哦?收了什么好处?”高旭又冷哼一声,问道:“说来听听。”

邬含蓄道:“上次属下说过,洪承畴大索南京城,我们情报处的据点几乎全被破坏。再加上城内盘查极为严格,我们想要重建情报据点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就在属下束手无策的时候,锦锦楼的楼主与下属接触,自称能在南京城内提供一个情报据点。”

“少爷,你知道这个情报据点在哪里么?”很显然,邬含蓄的语气中颇为振奋,但不敢多吊高旭的胃口,立即道:“这个据点竟然是礼部侍郎钱谦益的府上。”

高旭自然知道这个钱谦益,在明末时期作为东林党首领,颇具影响力,在南明弘光政权当中出任礼部尚书,多铎南下时降清,仍为清朝的礼部侍郎。高旭沉吟一下,道:“那钱谦益的文名虽盛,但节气风骨不值一提,他初降不久,敢在洪承畴的眼皮底下,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给我们提供情报支持,其中必有缘故。这个缘故大约是他的爱妾,曾经的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对吧?”

这虽然有点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那锦绣楼的顾楼主想必是联系上了柳如是这条暗线,而那个柳如是倒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奇女子。当初清军兵临南京城下时,她就要钱谦益投水殉国,自己殉夫,奈何钱谦益怕死,不肯自尽。

“少爷所料极是。”邬含蓄道:“钱谦益身为礼部侍郎,以他的人脉与地位,深知南京城中清军高层的一举一动。那钱谦益极为宠幸柳氏,这使得柳如是自有手段从他口中打探出诸多消息。而且柳如是艳名在外,在南京城中交游广阔,消息也极为灵通。还有她的那些出身秦淮河的姐妹们大都沦为满清将领的玩物。所谓敌方情报的泄露总伴随着酒与色。所以,若论情报收集,燕子比乌鸦更胜一筹。在南京秦淮河上现成的燕子很多,只要有柳如是这样的金丝燕,我们可以打探到我们所想要的一切。”

所谓乌鸦与燕子,这是高旭给情报处的男女暗探所取的称谓。而所谓的金丝燕,其地位比一般的燕子更为高级,掌握的情报资源更为重要与广泛。

邬含蓄又道:“少爷,锦绣楼虽然在钱府上开辟了一个情报据点,但消息渠道却掌握那顾楼主手中。”

高旭道:“你的意思,那个顾君眉凭着手中的情报待价而沽,要亲自与我谈条件?”

邬含蓄只是沉默。要说起来,那个顾君眉行事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以邬含蓄的狠辣与狡诈,在她的面前,也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他实在是对那个顾君眉没招了,所以只想搬出高旭来压阵,从她手中得到来自南京方面的全部情报。

但是,高旭却对邬含蓄道:“无论你的情报处能招募到多少只金丝燕,请你记得一点,我并不喜欢燕窝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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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看着地图中长江中上游的湖广地区,大顺军余部忠贞营应该在今年的秋冬季节发起了荆州战役。在历史上,多铎回京之后,就是勒克德浑领兵从长江驰援荆州,击败了李过、高一功的忠贞营。但如今勒克德浑身在杭州,与黄道周的浙东明军在钱塘江对峙,自然是分身乏术。湖广的清军兵力极其空虚,多铎难道不派援兵?

“湖广有什么消息传来?忠贞营的动向如何?”

在高旭的授意之下,邬含蓄的情报网络利用原来高氏的商业渠道,以江南为中心,南到浙江、福建直至广东,西到江西、湖广甚至四川,北到江淮、山东、北京,正步步为营地辅设着网点。只是古代的通信极为不便,情报传到中枢时,往往已是严重滞后。

让邬含蓄惊异的是,高旭虽然身在江南一隅,竟能未卜先知,对于天下大势的趋向推论竟然十不离九。情报带来的细节往往是为了印证高旭的判断。尽管邬含蓄无法理解高旭对形势的判断凭什么如何精准,但他经过无数次的惊异之后,已经变得麻木,变得理所当然,同时,对威严日盛的高旭更加增添一份透心凉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