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第一缕曙光(二)(1 / 2)

 江阴。明伦堂。

明伦堂内第一次摆上了酒宴。

江阴内有名望的人都已在酒席之上,除了陈明遇和冯厚敦,还有贡生黄毓祺,中书戚勋,诸生许用,孝廉夏维新,陆楷和阎小玉夫妇,还有很多城内的出钱出力的富绅,以及守城的诸如冲锋营季从孝、武举人王公略、汪把总之类的干将们。当然,也少不了高旭。

众人宴请的对象是以高老白为的前去清营诈降袭击的耆老们。

这是生死别离之宴。

当陈明遇领着众人向这些耆老以酒相酬时,只听高老白笑呵呵道:“我们这些老头子们偷生一世,总算等到这轰烈死义之日,不枉此生矣。”一等高老白说罢,众耆老们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一掷在地,满堂皆是杯具的碎裂之声。接着耆老们踏着满地的碎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明伦堂。

置身其中,高旭看着那数十个毫无畏惧之色的耆老们,感受着这些江阴人的悲壮与慨然。高旭望着一个个佝偻着的背影消失在明伦堂的大门外,一种无法压抑的情绪充斥着胸间。

在明伦堂外,那些耆老的子孙们跪在地上,尽是一片凄怆的哭声。古人以孝为先,眼净净地望着尊长赴死,自然人人悲痛欲绝。有的耆老触景生情,抚着儿女们也是欲语泪先流。有些性子火爆的耆老则是对着儿女大声道:“吾辈出城玉碎,正是取义之时。尔等何以至此?莫不是想让吾苟活城内,等那将来某日白人送黑人不成?”

一旁的老者听罢强颜笑道:“今日倒是黑人送白人。大善啊。”

在清军攻城的这些天,守城的青壮也是死伤无数,这些耆老们大都是经历过丧子丧孙之痛。这些数十近百的耆老们其中不缺那些身体强健之人,他们开始抬起那些底部夹层中装着火药的银桶开始出城。在这支诈降的敢死队中,虽然大部分都是老者,但其中也有一些自愿赴义相随的年轻人,这些人大都是这些耆老们的后人仆役。

高旭看着这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人体炸弹队伍,一时间也是感慨万端。这些人在历史上虽然寂寂无名,但这个民族危亡之际,他们的壮烈与无畏激励着江阴城里的十万义民的誓死抗清。正是先有这些乡贤耆老的慨然赴义,才有江阴在史上孤城喋血八十一天,拒二十四万清兵于城下,使满清连折数十大将,死七万五千余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投环,赴井,合家**,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人。

在这座城内的人们是怀着怎样的一种血性?

高旭默默地望着耆老们那一张张苍老的脸,望着脸上那些如同松皮一般皱褶的纹路。这些皱褶犹如一簇簇民族传承已久的年轮一般,在这个存亡时代开始留下血的印记。作为来自后世的现代人,高旭每当看到银幕上那南京大屠杀之中一张张麻木着等死的脸,心中总堵着一口气。一个民族经过满清王朝数百年的奴化,早已失去了脊梁。一个失去脊梁失去血性的民族,又如何屹立在世界之林之中?

要么尊严地活着,要么尊严地死去!

只要身在这个江阴城内,没有别的出路。

高老白缓缓地走到高旭的面前,抹了抹眼眶里的老泪,道:“旭儿,你自少顽劣,所幸的是你迷途知返,今日的高取义也是名副其实,真是我高氏之福。老头儿今日虽死,亦是死而无憾。到了地下,面对高氏的列祖列宗,老头儿必定喜讯相告。”

高旭肃穆地点点头,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是看着高老白转身而去,领着敢死队走向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城内两侧那些耆老们的子孙们忍不住热泪相别。那些耆老在出城时有的则是昂着嚷着:人生自古谁无死……有的则是频频回头对着子孙们道:王师北定中原日……

敢死队出城之后,江阴城内开始紧张地筹备着。大批的搬运物资的人力再次地集中在城门内,等待船队的到来。而那些家家户户的孩童们也在大人们的护送下来到城门。准备夜袭的江阴乡兵也在城门下集结。夜袭的人马主要以季从孝的冲锋营为主,大约有三千多人。这三千多人集中了城内最血勇的乡兵青壮。如果高氏船队能经过水路直达江阴城下,搬运物资入城,运送孩童上船,都需要时间,需要转移清兵的注意力。大略的突袭计划早就定下,诈降敢死队如果在清军大营引爆成功,那么,从小石湾、黄田港以及江阴城三个方向上向清兵展开夜袭,夜袭的混乱应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高宅。

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之前,高旭打量着铜镜中至今仍然觉得陌生的脸容。穿越以来,对于自己的附身之躯,高旭一直小心翼翼地适应着。从舍桥之战后突的灵肉分离的后遗症,再到这个躯体冲出亚健康状态之后与汤娘子如胶似漆的灵肉融合,高旭相信这个身体终归是自己的了。在今夜,就算有激烈的战斗,他也再无任何的忧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道理在任何的时代亦然啊。

高旭把放置在桌台上的锁子鳞甲背心穿好,数百片精钢的鳞片在烛火下散射着森冷的光。再蹬上水牛皮的靴子,腰间系好皮腰带,别上一把镂纹的腰刀鞘,插进锋利的长刀。然后,是护心镜、肩甲、护臂以及腕扣,还有猩红的斗篷在脖子上勒紧,让下摆落在靴跟处,再戴好全铁的头盔,恰好遮挡到眉际。

高旭望着铜镜里全副戎装的自己,一时间不由得又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愣了好久,才确定这是现实,马上就是置身古代战场生死一线的残酷现实。

最后,高旭又在脖子上系好一条白色的巾带。这条白巾是在夜袭中分辨敌我的标识。当然,就算没有这白巾区别,在暗夜之中,只要借着星辉看到对方是光头留辫的自然是敌人。无者敌,有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