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落日丽影(1 / 2)

 明伦堂。

阎应元昨夜就醒过来了。

但是除了阎小玉,没有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阎小玉细长的单眼皮之下尽是激愤之色,只有在父亲的面前,她才从不掩饰自己。她一边烦燥地看着阎应元身上刚刚被高旭替换过的绑带,一边道:“爹爹,昨夜我派出城去小石湾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阎应元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阎小玉,道:“玉儿,我说过了,大局为重。我们阎氏一族与江阴十万城民,其中之轻重,你应该知道。”

阎小玉嘶声道:“我不管,任他高取义如何假仁假义,那个薛一刀也要血债血还。不过,老天有眼,让我打探到了,那个薛一刀也是重伤死了。”

阎应元听罢,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又叹了一下,只是无语。

阎小玉道:“爹爹,你既然醒来了,为何不让我把你醒来的消息告诉大家让你主持大局?为何不当面责问那个高旭为何尽屠阎氏一族?”

阎应元脸上尽是疲惫之色,道:“玉儿,爹爹重伤未愈,就算这江阴城现在托付于我,我也是有心无力。而且,我听你说起那高旭在城内所行之事,以及所定的突围之计,就算是爹爹,也无法做得比他更好。因为我们阎家没有崇明的后援,自然就无法偷运物资入城,也没有船队接应,更不要提营援五千江阴童子出城。玉儿,江阴如果是孤城一座,任守城者如何英勇善战,也有城破之日。所以,我们不能以私废公。在这个非常之期,你在高取义面前,千万莫再提家仇之事。”

阎小玉抹着清泪道:“难道我们阎家鸡犬不留,就这样不了了之?”

阎应元想起他与那个薛一刀一天一眼的争战,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薛一刀不是死了么?可惜了,他也算是个英雄人物。”

阎小玉恨恨道:“那个高取义才是幕后真凶。”

阎应元道:“玉儿,我一直想不通这高取义与我有何怨仇,如果他真的要我的命,那他又何必身为危城,为我急救?不管如何,玉儿,你要答应爹娘,在没有得到真相之前,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绝不可坏高取义营援江阴的大事。如果他一心为公,我阎应元又岂能拘于一私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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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北门外。

鲁无巧苦着脸,战战兢兢地在两个刘良佐的亲兵的随同下来到江阴城下。亲兵一到城头箭矢的射程内就停住了脚步,推着鲁无巧,道:“老狗才,我等你就护你到此,前面的路得要你自己走了。”

鲁无巧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连声道:“这……这……”

那亲兵懒得与鲁无巧分辨,一脚把他踢向前头,道:“大帅说了,这次如果不把都督大人的级拿回来,就剁了你的头喂狗。”

昨天刘良佐收到江阴城的降书之中就有一则奉送尼都督头颅的求降条件。受过狗头之辱的刘良佐自然不再相信。而且攻城两日,这江阴巍然不动,怎么说投降就投降?不过,如果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回尼都督的头,那可是解决了他很大的麻烦事。于是,今日一早,他就令鲁无巧这个高旭昔日的“故人”来取级,如果不成功,刘良佐铁定要剁了这老狗才出气。

守北门正是季从孝,他倒是认得鲁无巧,见他依约来取都督头颅,便让人把高旭请来应对。

高旭正在明伦堂里与陈明遇等人议事,得知鲁无巧来了,便来到北门,让人打开城门,带着右卫队队长史战拿着那都督头颅出了城,与老狗才相会。

高旭见到鲁无巧遍体鳞伤的落魄样,不由笑问:“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鲁无巧指着高旭道:“你……你……我……我……唉……”

鲁无巧哭丧着脸,只是指着高旭说不话来。

高旭又是笑道:“兄弟懂得点医术,要不给你包扎一下?”

鲁无巧脸上只是一片悻然,道:“不用高将军劳心了。你说过在黄田港撤退之后,就把我那小妾还给我的。”

高旭笑道:“鲁先生请放心,你那小妾在崇明,我正让人好生伺候着。怎么样,我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鲁无巧只是哼一声,微微点点头。

于是高旭接过一旁史战手中的装着头颅的布袋,走近鲁无巧,递给他。鲁无巧接过布袋,前着身后亲兵的目光,把捏在手里的纸团塞在高旭的手里。

鲁无巧迫不及待地解开布袋,看清是尼都督的级,才松了一口气。老狗才不无怨气地瞪着高旭道:“这样下去,我的老命早迟要给你折腾掉。”

高旭抱歉地笑笑,道:“鲁先生大义,小子记在心中。先谢谢了。请鲁先生传话刘大帅,为表示请降之诚,先是让都督的级完璧归赵,然后,主事陈大人会派人奉送大批钱粮到营中,慰藉大军。”

鲁无巧瞪了高旭一眼,道:“高取义,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高旭耸耸肩,无奈道:“没有啊。两天时间就死了几千人,使得城内人心思安罢了。”

鲁无巧哼哼两声,满腹疑心地回营。高旭则是悠悠然入城。

如今鲁无巧身在清军大营,如要见上他一见实在不容易。前晚鲁无巧来求都督头颅的时候,高旭以黄狗头相送,也就是为了创造这一次见面机会。要说鲁无巧行走江湖几十年,这布装提在手里,就算没打开看,咋会摸不出人头狗头?鲁无巧不过是又一次屈服在高旭的要挟之下。在今日,鲁无巧拿到狗头交了差,而高旭也得到了他自己所要的东西。

高旭打开了鲁无巧的纸团,一张是地图,另一张却是一则讯息。

高旭看罢,默然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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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宅。

高老白坐在池塘边的石椅上,神色落寂地看着在池塘中的戏水的白天鹅,其中一只飞到他的跟前,啾啾地叫着,向高老白讨食。高老白抚摸着那只白天鹅的头,伤感地道:“小白,以后老白不能再照料你啦,有多远飞多远吧。”

那只被呼叫小白的天鹅似乎也感受到高老白的离情别绪,仰天叫得更加的激昂。池塘中其他的数十只听到小白哀然的鸣叫,竟是也是飞翔过来,团团地簇在高老白的身后,一同盘旋鸣号着。高老白看罢,忍不住老泪纵横,道:“好,好,好,不枉我平日对你们的一番心思。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该是到了别离的时候啦。走吧。老白以后不能照料尔等了。”

高老白孤寡一生,独守着高氏祖宅,除了这一池的天鹅,过着形影相吊的日子。这些天鹅都是老白自小养饲,高老白寂寥时就跟这些天鹅自言自语,日复一日之后,这些天鹅竟也略通灵性。今日见了高老白神色极是感伤,不像平日戏耍之色,那只最先意识到异常的小白哀鸣之后,所有的天鹅都惶恐不安起来。

以至于当高老白收拾完毕,到明伦堂外与其他的敢死队员集命时,人们还奇怪地看着高老白头顶处的半空中盘旋着一群哀鸣不已的白天鹅。

一个泼皮见状,吞了吞口水,嘿嘿一笑,道:“高老白,今晚你爆炸之后,以后俺替你瞧着这群天鹅如何?”

这个泼皮平日一直打高老白这群天鹅的注意,也曾经有一次潜入高宅,偷出一只天鹅烤着吃了。当时,高老白追杀了他半个江阴才罢休。如今高第白去做人体炸弹,这群一直聚集在高宅池塘的天鹅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看着这泼皮的不怀好意,高老白二话不说,一下把他推翻在地,然后好一阵的拳打脚踢,揍得那泼皮只剩半条命。高老白虽然年局古稀,但端着一身的好力气。而泼皮倒是虽然年轻,却像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众人敬佩高老白出城殉义,自然不加阻拦,有的还上前助拳。

然后,高老白不停地向空中的天鹅们挥手,要它们飞出江阴离开。

但它们却是一直不肯离去。

工匠连夜赶制出来的每只桶底都有夹层,而夹层里盛满火药百余只的木桶,一字排开在明伦堂外。木桶中有的盛着银两,有的则是美食。参加敢死队的老者从四处汇聚在明伦堂外,他们脸上都带着赴死的激昂。他们之间大都相识,相互寒暄着。高老白则是成为他们的领队。

只要等到黄昏时分,他们就出城前往清军大营,奉上江阴城为清军准备的精美酒食,大批银两,以及百余桶的炸弹。

就在高老白检查那木桶的时候,转头却见明伦堂外一个老妪扯着一个白苍苍的老者,哀声求道:“你别去啊。你去了,妾身怎么办啊?”

那老者见众人瞩目自己夫妇的拉拉扯扯,深感脸面大失,不由怒道:“吾既无守城之力,又无杀敌之能,如今有了此等舍生取义之行,汝竟敢相阻?”

那老妪见劝阻无果,只得泣不成声,随后道:“汝既求死,妾何忍独生?”

说罢,放开老者的衣袖,径直回身走了。

那老者走到敢死队的领队高老白面前,苦笑道:“让高兄见笑了。”

高老白满脸感慨之色,道:“何以见笑之说。老白见了,唯有羡慕不已啊。老白孤寡一生,无妻无子无女,临死之际,也没有人相随牵挂啊。”

一旁的另外的老者听了,指着高老白的头顶,笑道:“谁说你没有?你也有一大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