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无发者难民(1 / 2)

 入城之前,高旭就想过这个最坏的结局。薛一刀的脸太招风了,见过他的人基本上都是过目不忘。虽然高旭曾经询问过幸存归来的几个老卒其中的详情,得知薛一刀伏击阎家时是蒙着脸的,但最终还是被人认出了。现在高旭所想的是有多少人晓得此事。想罢,房内虽然有阎小玉一人,眼睛却不由往厢房的门外望了一下。

阎小玉抹干了清泪,见了高旭的神色,嘲讽地道:“放心,门外除了你的亲卫,别的没有人。”

对于此事,高旭只有沉默,其中的缘由叫他如何向这个阎小玉解释?再说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

阎小玉又道:“昨日,王叔叔把家父送到城里我的夫家时,我才知道娘家遭到了如此惨剧。王叔叔也是身受得重伤,不治而亡,他临终前给了我这个凶手的纸团,也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你放心,在整个江阴城里,除了我和家父之外,没有人知道此事。”

高旭听罢,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难怪今日这个阎小玉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些复杂难明,也佩服她如此沉稳的性子。

阎小玉道:“不光你高旭高取义,连那个刀瞎子薛一刀的大名,小女子早就如雷贯耳。奇袭三官殿,血战舍桥,逼死卞之虎,覆灭老虎营,那个刀瞎子居功至伟。而你又奉送大批钱粮辎重给江阴城,又在黄田港撤退数万乡民。我想不通的是,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阎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派人下此毒手,灭我阎氏全门?又为什么身入危城,全力抢救家父的性命?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另有所图?”

高旭无语,只是望着阎小玉小眼睛里强压的激怒。只听阎小玉又道:“说起来,你在江阴的声望太盛,我向陈伯伯冒然指责你是主凶,谅他也不相信。于是昨夜我连夜出城,去砂山的家里看看有没有证据可找,有没有幸存的家人?你说我看到什么?一片焦土!我的奶奶、母亲、哥哥嫂子们一家数十口都横尸当场。我挂念家父的病情,匆匆忙忙让人葬了家人,今日上午就赶回了城里,又听说你竟然进了江阴城。当时我就吃了一惊,以为家父必定遭了你的毒手,哪知你竟然切切实实地救了家父。高取义,你究竟要做什么?究竟为了什么?”

阎小玉接着道:“我本想要稳住你,等家父康复之后,再向你算帐。哪知你刚才就在明伦堂上说起后天二十七日的计划,就知道你也抱定了离去之心。高取义,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大恩于江阴十万城民,为何唯独对我阎家如此残酷无情?”

高旭终于说道:“此中曲折我不想详解,但此事决非出自我的本意。”

阎小玉的细眼之中终于失去向来的宁静,痛苦之色如潮拥来,怒道:“不管如何,这个薛一刀出自你的帐下,你勿要推却其责。我区区一介弱女子虽然耐你不得,就算此时在明伦堂大声疾呼你高取义屠我全家,想必也没有人相信,但你自命仁义,怎么能不给我一个交待?怎么能不给我阎家一个交待?”

看着阎小玉脸上的从容与平静像调谢的花儿一样枯萎,渐渐地陷入歇斯底里的暴走之中,高旭突然问道:“你父亲醒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我认为你在明伦堂上说的不尽其实。”

阎小玉听罢,不由转眼望着病床的父亲,让高旭松一口气的是,这个阎小玉的自制能力真是极强,只见她痴然地望着父亲的脸,情绪竟是慢慢地平复下来。然后,一语不,不知在想着什么。

高旭等了一会儿,见阎小玉无话,便道:“无论如何,阎家之祸,虽然非我所愿,但我仍然难辞其咎。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声抱歉。不论对阎家,还是对江阴,我会尽我最大的责任。我今后所作所为,你会知道。”

高旭说罢立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大局为重,勿难取义。”

阎小玉在身后缓缓地说道。这才是阎应元醒来时所说的话。

高旭顿了顿身,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谢谢。”

然后高旭沉重地走了厢房。

出门时,那陆楷正赶巧向厢房走来,见到高旭,便笑着揖礼。高旭也是勉强地笑笑,道:“陆兄请放心,阎大人已经脱离危险,只要静休数日,必定醒来,一月之内,也必定安康。只是你夫人挂念父亲的病情,正在悲切之中,望你尽量安慰一下。”

陆楷又揖礼道:“那是,那是。多谢高兄,多谢高兄。”说罢,他担心地从门窗看了一眼房内,只见自己娘子落寞地坐在丈人的病床前愣愣出神,便急急地走了进去。高旭看着陆楷焦虑的样子,暗想这个书生倒是个实在人。

从窗外望进,只见那阎小玉缓缓地扑在夫婿的怀里,任那陆楷如何安慰,在大局与私恨之间,阎小玉痛苦其中,难以自持,更也无法止住自己的清泪如雨而下。一个女人任她如何坚强,也需要一个男人的怀抱。只是陆楷一介书生,为人单纯之极,想那阎小玉满腹的愤恨与苦奈也不会向他倾诉,因为就算说了也是无济于事。

高旭在窗外看着这对乱世之中的夫妻,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也默默地祝福了一句,然后默默地走开。

来到明伦堂,高旭听到孔庙外有一片揪心的哭声,不由好奇地走了过去。

只见有十几个留着金钱鼠尾式满清型的乡民被众人们压倒在庙前,一些耆老大声地咒骂着,训示着。有十几个衙役正举着鬼头刀,正要行刑砍头。一旁有一大堆妇孺嚎啕着,哀求刀下留情。这些妇孺想必是剃乡民的妻儿老小。

高旭见状不由快步走到近前,沉声喝道:“刀下留人!”

如今的高旭在江阴城内的威望日深,而且刚刚决定营救五千江阴孩童出城的计划马上传遍了全城,人们对他的临场倒不敢无视。恰好许用也在旁观,高旭便问道:“许兄,这是怎么回事?”

许用道:“刚刚有一批乡亲被一小股鞑子追赶到城下,大肆围杀。冲锋营出城杀退了那小股鞑子,把那些乡亲救进城来。只是其中有好些是剃了蓄了辫的,众人怕有奸细入城,无的皆要斩了。”

如今在城外,已有不少乡民在清兵的屠刀下为了活命只得剃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在这个明末清初时期,清兵奉行的是留不留头的暴行,如果义军针锋相对地用剃不留头的话,将会把那些迫于形势已经剃的民众推向清朝一方。历史上后来形势的展却越来越往这两种极端展。反清事业如果以有和无来区别敌我的话,将会走入死胡同。

比如一个村镇,清兵来了,留的杀。于是为了活命,村民们只得剃了。接着那些反清义军或者是南明军队来了,见到无的,就以鞑子对待,还是杀。于是,不管有还是无,村民都是死的命。这就是当时的形势。但清军毕竟占了大势,剃比留的多。到了后来,展到已经被迫剃的大明遗民为了活命帮助清兵来对抗南明义军。郑成功北伐南京就是一个例子。当时南京城内守城的都是汉人,真正的八旗兵才不足五百人而已。结局是郑成功一败涂地。从这点来说,多尔衮的剃令经过开始的剧烈反弹之后,以后的汉民满化实在是高瞻远瞩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