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江阴!江阴!(二)(1 / 2)

 第二三章

江阴,滨江近海,素有江海门户、锁航要塞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期,吴国已在江阴“筑石室,为烽火之所”;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岳飞移师在此屯守;签判赵良珂抗击蒙古水师,焚舟千余;明代中叶,为防倭增修江阴城垣,江阴成为坚固的江防要塞,使得小小江阴之城竟有近百门火炮防守。

江阴的气质是雄壮的,粗线条的,它没有秦滩河的靡靡之音,也没有江南之地所特有的温软之气,除了滚滚长江东逝水,还有不屈的民志。顺治二年的五月,南京不战而降,清廷以为天下鼎定,下剃令。冠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江阴人找到了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种族类的传承。就在大江南北冠飘零之际,而江阴人却是杀了清廷派来的知县,举“大明中兴”义旗,宣布头可断,绝不可剃!

江阴,明伦堂。

作为江阴这座小小县城的典吏,自举义那日起,陈明遇就被江阴城民公推为。很显然这是一份很烫手的差事,这也是一份无法推却的差事。陈明遇因为生性忠厚,平日行事仗义,在江阴城内威望颇高,但他不是那种杀伐果敢之人。从一个小小典吏突然成为一城之主,身上倏负大任,那种压力简直能压跨了他。从闰六月初江阴举义以来,二十多天的时间里,陈明遇似乎老了十几岁。

陈明遇坐在座,下坐着江阴城里大部分的头面人物:诸如训导冯厚敦,中书戚勋,贡生黄毓祺,富商程璧,孝廉夏维新、诸生许用和章经世。自从得到舍桥之战的捷报之后,整个江阴城又沸腾了。陈明遇也紧急召来大家议事。

“不管如何,那高旭也改变不了他已经剃易服的事实。”

作为在场唯一与高旭有过会面的孝廉夏维新,是最有言权的,只听他道:“就算那高旭有功,也只不过功过相抵。他既然有失节事实,难保将来再有失节之虑,以我之见,不宜把他迎入城内,更不可拜他为将。”

所谓千兵易得,一将难求,现在江阴缺得是知兵的主将之人。高旭举义数天就创了赫赫战绩,便有人向陈明遇提议请高旭入城主持军务。夏维新极为保守的意见深得一些老儒们的赞同,这些老儒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却见富商程璧长身而起,道:“何谓功过相抵?那高旭剃易服也不过是上个月底的事。就算他从常州运了大批清军的辎重,却是没有资敌,大半就运进了江阴城的库房。他支援大批钱粮,逼得江淮屠夫卞之虎自杀,献上数千清兵级,把刘良佐的前锋军几乎一网打尽,这样的大功就因为他剃过就抵消了?简直荒唐。”

程璧是江阴城内有名的富商,他在举义之初就捐了三万多金,前日又捐了十几万两,倾尽家财行举义之事。江阴城内的富户行商就是在他的影响之下,大举捐助钱粮,以资守城,所以,他的言语也极有份量。程璧顿了一下,又道:“大家可知道那高旭的来历?”

众人皆是望着程璧,很显然没有人知道。诸生许用对高旭的来历颇为兴趣,不由问道:“他是什么来历?”那许用是当日在明伦堂回答严令剃的清朝知县“头可断,决不可剃!”的义者。

程璧是商人,商人对消息的打探是最不遗余力的。自从昨晚高旭一夜之间名扬江阴之后,程璧砸下大笔银子一日之内就摸清了高旭的底子。程璧惊诧于高旭半个月之内的生性大变,一个酒色之徒忽然变成仁义之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当打听了高旭是崇明大海商高老头之子后,程璧不由得哑然失笑。作为江南有名的典当商,程璧自然少不得与那个以海盗家的小气得要命的高老头打交道,因为每年他都要替那高老头处理不少从海路弄来的赃物。

众人听了程璧细说了高旭的来历之后,夏维新冷哼一声,道:“其父曾是杀人越货的海盗,其子曾是剃易服的鞑子,其父无仁,其子不义,此等之人,怎可赋以大任?”

许用听罢,摇头道:“夏兄之见,在下不敢苟同。且不说那其父如何,但对于那高旭高取义,我曾听乡人传说,他在舍桥沙洲上与清军对峙时,曾豪言江阴之地,一寸山河一寸血,江阴之民,十万百姓十万兵。既然能说得如此热血沸腾之言,再加上两日之内歼灭数千清兵,听其言,观其行,他必定是人如其名,取义之人也。”

程璧斜了夏维新一眼,又道:“你可知道那高旭的丈人是谁么?”

“谁?”

“沈廷扬沈大人。”

程璧语声一落,众人不禁吸了一口气。江阴距崇明不远,对于崇明也有一番了解。崇明沈氏是当地的大族,而沈延扬也是个名人。沈延扬是有名的海运专家,他曾在崇祯年间,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受命把漕船改为长江兵船,并负责军事物资供应,深受崇祯的器重,在江南沿海地带也极有声望。

夏维新顿了顿,道:“那沈家怎么与高氏结亲?谁不知道那高老头是个小气古怪的大海盗?”

许用道:“这年头,只要在海上讨生活的,哪个不是海盗?游击将军郑芝龙当年还是东南沿海最大的海盗呢。”

程璧接言道:“南京城破之后,沈大人、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各统率水陆军相继到达崇明岛,众人推戴义阳王(周定王橚七世孙)为监国,拥兵号称十万。如今江阴孤城一座,急需外援,而如今最大的外援就在崇明。”

众人听了点头称是。

程璧又道:“一直以来,高老头任着数代单传的独子在常州城里花天酒地,也不让高旭沾他的生意,一是海途凶险,二是就怕自己的家财让不通生意的儿子败光。高老头有商船百艘,实力不俗。只要我们把那高旭迎入江阴城内,高老头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身陷危城。而且沈大人就算以前对自己的女婿有什么意见,但高旭这次取得如此的骄人战绩,早已是非吴下阿蒙,必定声名大振,有此佳婿,沈大人必定倚为臂膀,更不会见死不救,他必定向义阳王进言提兵来救。”

陈明遇听罢,拍案道:“有理。”

就在众人定下无论如何也要把高旭这个救星迎入江阴的决议之后,却见季从孝风一般地冲进明伦堂内,气喘吁吁对着陈明遇嚷道:“陈大人,高大哥快要死了!”

众人听了吃了一惊,忙问其故。季从孝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陈明遇好不容易才明白高旭的情形,也禁不住脸色白,乱了方寸,喃喃道:“这该如何是好?”

程璧抓住季从孝急道:“那高旭现在身在哪里?”

不管高旭是死是活,只要他在江阴城里,就有向崇明请救兵的筹码。

“在三官殿。”季从孝应道,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脑子,我马上要把城里最好的郎中找去。”

程璧满头黑线,道:“呆在三官殿做什么?还不快把那高旭请进城里?”

季从孝道:“那薛把总说了,高大哥急病之下,不耐巅波,只得在三官殿的清营中静待郎中。”

程璧怔了一下,道:“那个刀瞎子明摆着不入城啊。”

从舍桥到江阴城,必须经过三官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