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1 / 2)

 首相不愿意相信,但面前这座精巧细致的回流湾,在偏远的沿海地区,有此慧心者只有一个——瑞伏城主肯塔顿。

如此想来,男人口中推崇有加的城主,应该也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得到海盗的拥护?帝国的城主,什么时候活跃在海盗的团队里了?但仔细想想,自己有什么理由去苛责人家呢,他很早就发了信,准确地预言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奈何皇帝不信;而自己据理力争过吗?有,就那寥寥几句,做戏么?自己现在又凭什么怪人家呢?

首相心绪翻涌间,一行人已进了海湾,男人吹了声口哨,高高矗立的花岗岩壁垒立刻开了一道口子,一个身穿铠甲的壮汉钻了出来,走到近前打量一番,问:“这些人是?”

“船长与他们有约,老兄。帝国特使。”

“你等等,我去发信号。”壮汉说着,又钻回了壁垒。过了一会儿,壁垒上的一座灯塔放射出一种乌黝黝的光,直射向海湾里那艘巨大的船舰,首相仔细望着,发现船头有一座船首像,那道乌光射在船首像上,就仿佛被吸收了一般,一个水手立刻蹦出甲板,往舱室里跑。

“船长,有信号。”

“你急个什么?都说了,我今天与城主喝酒,哪里也不去。再说,这附近水浅,还有你们捞不到的鱼吗?告诉他们别来打搅我。”巴恩穿着一身粗布长袍,看起来活像是二十年前阿斯比拉区的贫民。在他对面坐着的,就是瑞伏城主肯塔顿。

“船长,如果有事,我就先回城了。还有很多公务······”

“那些商人,没事也要找出事来,麻烦。别走,今天我和你喝个痛快!”巴恩笨手笨脚地拍了拍城主的肩,城主也笑着举起了杯。

“船长!”那个身穿铠甲的壮汉跑进舱室,大喘着。

“我说你们烦不烦?又怎么啦?”巴恩有些不耐烦了。

“来······来了一些人,说是帝国特使!现在就在壁垒呢。”

“哟······真该死,我给忘了。”巴恩一拍脑门,对城主说:“那个首相来了,咱们怎么应对?”

“这事我不好提意见。”城主说。

“怕什么?哪个兄弟信不过你?只管说!”

“我想首相前来,无非就是想与我们议和。毕竟我们如果在这里扎下了根,要不了四年,就能组织一批水军顺沙罗河而下,直捣帝国重镇。所以他想趁着我们羽翼未丰,来跟我们开价。”

“那我们该答应吗?”巴恩问。

“恕我直言,我们只能答应。帝国虽然颓态渐露,毕竟元气未伤。与帝国相比,我们的长处是海上作战,而帝国可供大型舰船行驶的内流河实在太少,而且分布不均,无法造成雷霆攻势。而且我们立足未稳,瑞伏城中有各国的商人,只要帝国声望还在,我们就不能过早露出獠牙。”城主有条有理地分析着。

“好吧!”巴恩点了点头,说:“那就让首相上来,只他一人。”

首相登上这艘无与伦比的大船,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无论在公在私,这次出使都不能失败。一旦失败,自己是断然回不去了,巴恩的粗野是出了名的。而自己要用何种说辞,来劝服这个野蛮的强盗头子呢?城主是否真的投靠巴恩?假如他已经投靠巴恩,自己的计策会不会被他看破?带着满腹疑问,投靠巴恩,自己的计策会不会被他看破?带着满腹疑问,首相进了这间规模庞大的舱室。

出乎首相的意料,这次会面非常顺利,巴恩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对他的种种提议都从容作答;虽然城主已经投靠巴恩殊为可惜,但借此成功与海盗达成盟约,可也是大功一件。商谈了不到半小时,事情就完结了,在婉拒了巴恩的酒宴邀请后,小船载着礼物与首相,回转首都了。

首相回国,受到格罗迪亚的热情欢迎。他本以为自己此次出使为帝国争得喘息之机,但没想到,有人却向格罗迪亚密报:首相收取海盗贿赂,里通外国!

格罗迪亚是精于权谋之人,从当初陷害政敌雪松城主时就可见一斑。他并未声张,而是暗中观察着首相的一举一动。一开始首相是兢兢业业的在理政,格罗迪亚也很欣慰,但随着帝国实力一点点回复,他发现,首相开始有意无意的为自己攫取利益了。但他还是没有动。首相只是贪了一点钱,这与他起到的作用以及创造的价值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何况,首相非常懂得审时度势,举荐了好几位格罗迪亚的心腹在要害部门任职,格罗迪亚猜测,首相此举一是为证明自己不贪权,二是为证明自己没私心。格罗迪亚的底线也正在此。只要首相不贪权,并一如既往地努力做事,贪一些钱,无伤大雅。

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首相去了,在他日夜辛劳为帝国挥洒汗水与心血的书房里被刺杀了。格罗迪亚那股壮志与心气,仿佛一下子散了。

一双儿女没了,帝国本来蒸蒸日上,结果掌握中枢协调各方的首相被杀了,而这两宗仇恨,自己却不能了结。一个是没实力,一个是投鼠忌器。格罗迪亚也病倒了,病情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不断恶化,但所幸他与一个宫女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道格薇的父亲,这才使得大地之神的后裔不至于断绝,最古老的一个国家——帝国的传承能够延续下去。格罗迪亚在临死前,指定正当盛年的亚贝罗做了首相,以辅佐幼子,而后,发布了最后一道诏令:自己之死与苍山学馆无关,自己死后,不得以此为借口进犯苍山学馆。发布完诏令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一如首相,格罗迪亚因数病并发,死在了书房里。

大先生是重诺的,他第二天离开首都后,立刻将所有的弟子都撒出去,四处追寻维杜因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弟子回报,在雪松城附近发现了维杜因。大先生立刻赶到,并恰好截住了凭吊过妻子后刚想离开的维杜因。

“你是谁?”维杜因很不客气。

“北苍学馆。”大先生细细大量面前这个饱经磨难的黑袍法师,回答道。

维杜因冷笑一声:“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你很不幸。想追思逝去的亲人,但她连一座坟墓也没有,你只能凭空祭奠。”

维杜因一愣,双拳紧握,沉声说:“你就不怕死?北苍学馆虽负盛名,世俗中的君王忌惮,但我不怕。信不信,只要半个时辰,我能将你的学馆夷为平地。”

“君王在世俗中,你亦不能免俗。尽灭北苍学馆,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没必要。现在,滚开!”

“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大先生从背后拔出一柄长剑。

维杜因阴狠一笑,左手虚握,一柄枯藤所做的扭曲法杖出现;右手伸进袍袖中,一根大约三十厘米长的魔杖被抽出,一段还不时溅射出火花。

大先生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想打架,只想让你听我把话说完。”

“你下地狱说去吧!”维杜因左手的法杖顶端开始闪着紫色的光,右手的魔杖迎风挥舞两圈后猛然下劈,一道劈啪作响的紫色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了面前的敌人。

大先生只略看了一看,便知道这一击非比寻常,他的双手开始积蓄力量,其实也就是一刹那,一眨眼,电光便来到了眼前。大先生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反身一剑斜劈过去,电光顿时一滞,与大先生的剑僵持起来。维杜因在一旁暗暗称奇,手中动作不停,一团火球在大先生脚下炸裂开来。待浓烟散尽,大先生的身形消失不见。但维杜因知道,他并没有死,因为自己发出的火球威力不算大,从方才那一剑之威来看,竟能与自己全力一击相仿佛,此人一定不弱。

维杜因的轻视之心尽退,他开始张开探测结界,但他刚发动魔法,就愣住了:大先生的剑已搭在他的脖颈上。

“难怪君王们听之任之,北苍学馆果然了得。”

“我不过取巧而已,面对一位真正的魔法大师,真的是失礼了。”大先生略有惭色。

维杜因真正沉默了。他没预料到大先生能如此自谦,但他更惊讶于大先生的眼力,居然一眼看出自己尚有余力,可见就算是比自己弱,之间的差距也不会很大。想到这,他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走错了路。”大先生轻声说。

眼前的人一脸真诚,维杜因兜帽下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但并没有发作。

“你接着说。”

“格罗迪亚已经死了一双儿女,帝国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危机,倘若你继续纠缠,这个上古传承下来的国家就真的要面临危局了。纵然格罗迪亚当年有错,那帝国的居民呢?你忍心让他们饱尝战乱之苦,变成与你一样纠结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人吗?”

“够了!”维杜因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了,“你拿他们与我比?少在这里讲大道理了。跟你说,这份仇恨,我永不能忘!”

两种理念的分歧,导致了接下来长达一周的拼死搏杀。这一场雪山之巅的战斗,鲜少有人知道,但它造成了一个严重后果:二人战斗涌出的余波将雪山震塌,下面万年不化的冰层也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将二人吞噬了进去。

掉落到了万年冰层中,二人瞬间清醒过来,如若再自相残杀,只怕谁也出不去。二人之前不顾一切地撕斗,身体里的能量都已经消耗殆尽,而且因为各自拿出了杀手锏,身体留下了永久性的创伤。大先生的剑因为数次拿来抵挡维杜因的魔法,已经坑坑洼洼变钝了;维杜因的法杖则直接被大先生用剑气打断。

万年冰层里寒冷无比,二人刚掉下来不一会儿,就觉得寒气刺骨。维杜因哼了一声,拔出魔杖轻轻一挥,一团拳头大的紫色火焰升腾起来。

“想不到,你还有余力,我果然是不及你。”大先生站在一旁,轻声感叹,似有无限惋惜。

“你就是个疯子!平常北苍学馆总讲什么大爱,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困在这个冰窟窿里。”

“我们可以逃出去的。”大先生很平静。

“逃?你没看见头顶上?雪山直接把这个冰洞给堵上了!你往哪里逃?”一声叹息,维杜因拍了拍身边的冰:“坐下吧,取取暖,还能多活一些时候。”

“那就不客气了。”大先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从随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九块白白的如果冻一般的软性物质。

“这是?”维杜因好奇地问。

“北苍‘兵粮’。吃一块,一月不饿。”大先生说着,自己抓起两块串在剑上,悬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收剑放凉后,将其中一块取下来递给维杜因:“尝尝。”

维杜因仔细看了看,咬了一口,惊讶地叫道:“入口即化!”

“是。此物放入水中会自行融化,喝下去也是一样,一月不饿。”大先生解释道。

“这东西,味道很怪。说不上好吃与否,让我想起了椰子。不过,我倒是从里面体会到一些北苍的精神。”

“哦?何解?”大先生一双眼变得分外明亮。

“你的弟子执行的都是生死任务,多杀戮且血腥气重,这东西清淡,回味悠远,正好中和。”

大先生不由自主地赞叹道:“真不愧是维杜因!刚吃得一块,便体察到了真正含义。我门下弟子不知几多,可惜无人领会也。”

维杜因笑了笑,“连你弟子也不如,我岂不是浪得虚名?不过这样好的东西你为什么只带了九块?”

“九为数之极。此物只作应急之用,倘若九块吃完仍未能脱险,便是天意如此。”大先生一脸肃穆。

“哈哈,新颖,别出心裁!不过这次你是打错算盘了。八个月内,恰好是寒冬时节,你出不去。”

“谁说八个月?我们只四个半月时间而已。”大先生说完,又抓了几块递给维杜因,维杜因一脸错愕,“你要分给我?”

“如此佳品,只一块,恐怕你意犹未尽。”大先生难得的说了句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