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解体的满洲面前，赴死军已经强大到可以横冲直撞的地步，拿什么样的力量往前填，也没有大的作用了。</p>
“济尔哈郎和那些旗主贝勒，都说赴死军不是真的要杀绝咱们，要不然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冬天不冬天的，直接就杀过来了。”代善抹了抹泪水：“也不知道老八你是怎么看的，反正我是不这么认为。赴死军不是在等咱们投降，而是想着逼的咱们内部先乱起来，然后就可以以微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p>
赴死军按兵不动，扬言明年天气转暖之后就要铲除满洲老巢，这种言论也就唬唬那些下层民众而已。在眼顾全局的高层眼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p>
以现在赴死军的力量，还在乎什么冬天不冬天？这分明就是坐山观变呢。是在以强大压力逼迫着敌人内部出现某种变化，然后才可以更加轻易的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p>
“我估摸着，济尔哈郎他们又要遣使者去和谈了，有什么用呢？哎……不说这个了。”代善微微坐直了身子，脸上反而有了笑容：“这几天呀，总是梦到你，还梦到多铎那个小家伙儿。还有阿济格，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老是想着和多尔衮打架。呵呵……想来是你们在召我过去呢。我这身子，也撑不了几天了，心里没有劲儿了。该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责任，我会一肩膀子担下来的……我也不想看到满洲覆灭的那一天，更不想看到赴死军杀进盛京的那一刻……”</p>
“我家里的那几个儿子，老八你也知道，就没有一个是争气的，呵呵，说这些做什么，嘿嘿，我也是老糊涂了，我先走了啊……”</p>
第四日，爱新觉罗家最老的人物，礼亲王代善寿终正寝。</p>
代善的死，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p>
按照那些上层人物的说法，代善是年老体衰寿终正寝，临终之际妻儿皆在身边，在交代了所有遗言之后，才心满意足的追寻先祖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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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活，代善的死都是很正常的，也没有留下什么遗憾。</p>
可这种说法谁信？上面越是说的冠冕堂皇，下边的老百姓就越不相信。</p>
“代善寿终正寝？唬鬼去吧。我早就听说了，礼亲王是上吊死的……”</p>
“上吊？我怎么听说是吞金而亡？吞下去一大块金子，活活坠死的……”</p>
不管是怎么死的，代善的死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无论上层如何解释，老百姓们始终坚信一点：代善对于局势已经绝望，所以才自尽而亡。</p>
代善一死，爱新觉罗家的势力又下去一大块，济尔哈郎等人行事，也愈发的“方便”了。</p>
“早死早超生，免得赴死军一进来，连个囫囵尸首也落不住。”</p>
以代善的身份，死后的丧殡之事就是大张旗鼓的闹腾一个月，也嫌小了呢。可眼下的局势不好，几个儿子之间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草草支撑了十四天，也就下葬了。</p>
对于代善的死，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的关心。现在都是什么世道了，自己都照顾不过来了，哪里还那个闲心去念叨一个死人？</p>
好似过就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所有旗人都在疯狂透支着，不顾一切的享乐消费，不管不顾的想着在大难临头之前尽量的吃喝玩乐。</p>
以前人们还摆着手指头计算到开春儿还有多少日子，应该怎么花手里的银子。现在也不计较这个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只要还有口气儿，就得快活就得享乐，要不然以前受苦遭罪的就太不划算了。</p>
攒着银子还有什么用？手里的银子今天还能买一头猪呢，过不了几天儿，连一只羊也买不出来，真要是等待开春，恐怕连一只兔子也买不了了呢。</p>
因为左右的流通交互之路已经掐断，只能消耗这点有限的物资，海量的通货涌入，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物价飞涨，以前硬的不能再硬的银子竟然不值钱了……</p>
朝廷里还在征兵，按照老满洲的习俗，征兵是没有饷银的。现在这个世道，当兵去打赴死军？省省吧，宁可饿死也不去送死了。</p>
如今朝廷里边也知道兵源不容易征集上来，也给了不少的饷银。可银子还有个屁用？能不能活着走下战场还两说呢，人都死了要银子还有啥用？就算是有那个命或者回来，朝廷出的那点卖命钱，到时候只怕连只鸡都换不来，一家老老小小还不饿死？</p>
八旗子弟都见过北京城的繁华，手里又有大把的银子，谁还愿意去打仗送死？如今的八旗子弟别的没有学到，吃喝玩乐反而学的精通。菜要佳肴酒要醇酿，就是逛窑子也点着名的要红姑娘……</p>
现在不玩可就玩不上了。</p>
等赴死军一开过来，大伙就是死路一条，最好的结果是钻进深山老林，在雪地里追野猪去。那种日子是人过的么？</p>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再让旗人们过老满洲人以前的苦日子，端得是千难万难。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旗人，宁可千金买笑醉死街头，也不想再有什么大志雄心了。</p>
物资的匮乏更加导致了各种调度的艰难，一方面是穷奢极欲的酒池肉林，一方面是关外汉人忍饥挨饿的凄凄惨惨。尤其是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反抗的风雷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了。</p>
赴死军到来之时，或者根本就等不到赴死军过来，关外的汉人就会起来反抗。现在的八旗战兵连维持地方秩序都困难了，万一有大规模的汉人揭竿而起，后果就是灾难性的。</p>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想到，也不是没有看到，更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了。</p>
赴死军异乎寻常的强硬，断了旗人的念想，也升腾起了关外汉人的仇恨和希望。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局面之下，旗人自己都没有心力了，过了一天少两晌的混日子，谁也没有打算还有什么长远的未来，汉人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反正旗人们的日子也到头了。再有俩月，最多也就是还有俩月，赴死军就能打过来，到时候自己的生死都不知道呢，谁还有心思去理会别的？</p>
再者说了，现在再想震慑这些汉人已经太晚了，赴死军的做派大家都知道，早在各地遍布了暗探细作，说不准这盛京城里头，就有让天下人战栗的锄奸团或者七杀营。</p>
这可是全天下至刚至烈的恐怖力量，要是大举弹压汉人的话，说不准还会出什么样的大事儿呢。算了吧，不就是俩月么，能凑合就凑合吧，到时候要是能跑的话，就跑回深山老林子做野人去……</p>
要说赴死军没有在盛京这些大的城池布下暗子，恐怕连赴死军自己都不会相信。</p>
在战争真正打响之前，让敌人的内部先乱起来，已经成为赴死军的经典战术，在这个时候还肯不用？</p>
既然七杀营能在归德潜伏一个月，就能在盛京潜伏两个月。再者说了，赴死军说是开春才来打，可这种事情最是不可信。打仗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不是决斗，哪里还会事先约定好了时间？为的是给敌人做充分准备？</p>
要真是这样的话，赴死军岂不是傻到家了？</p>
赴死军既然说是要等到开春了，那就绝对不是在开春攻打，要么是在春夏之交，要么就是……</p>
一想到这里，所有的旗人都心惊胆寒，要么就是赴死军在最不可能开战的时候展开攻势，要是这么想的话，这个年能不能过还说不准呢……</p>
在这些日子里，济尔哈郎这个厚脸皮的家伙，接连派出两拨儿和谈使者，入关去和赴死军那边谈判。谈判的条件是什么，众人不得而知，在纷纷猜测的时候，赴死军再一次以最直接的方式给出了答案。</p>
第一拨儿的二十多个人，杀了个精光。</p>
人家赴死军根本就不想谈判，无论什么样的条件也不接受，就是说破了天也没有用。</p>
第二波还好一点儿，只把所谓的全权特使于其随从给斩了，让几个马夫把脑袋给送了回来。</p>
这几个马夫是关外的汉人，看在这么点儿面子上，留下了这几个马夫的性命，并且委托他们给盛京方面带了回信儿：</p>
“现在谈已迟，现在降亦迟，只有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p>
如此一来，算是彻底表明态度了，什么样的幻想也被无情戳破，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p>
要说济尔哈郎，脸皮真是厚到了城墙上去，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着媾和谈判。可是谁还敢过去谈？只要过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你济尔哈郎为什么不亲自去和赴死军谈？</p>
“嘿嘿，济尔哈郎就是头猪，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谈个屁呀？”</p>
“他济尔哈郎怎么样老子懒得去想，关键是咱们这些旗人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活路？”</p>
“屁的活路，除了钻老林子，要是这也算活路的话，就只有这一条了。”</p>
“钻老林子？想的倒是挺好。赴死军真要是过来了，钻进深山就是找死。外界要是一锁，大军这么一剿，想跑都没有地方去了……”</p>
路路断绝，在一片唉声叹气之中，有人很小心的说道：“原本以为退回来是好事情，想不到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早知道如此，就不退回来，留在关内，或许还有个活路呢……”</p>
众人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是齐齐失语。</p>
关外愁云惨雾之时，江南却是一片红火。</p>
在东林人的煽动调唆之下，秋闱被闹的熄了火儿，确实让朝廷大大的丢了脸面，在经过各种权衡之后，终于同意再考。</p>
在众人一力“推举”之下，微末小吏钱谦益，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三大考官之中的一员副考。</p>
硬生生的把秋闱闹成了冬闱，朝廷的取才大考被闹成了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笑话儿，在老百姓的眼里，连笑话儿也谈不上，完全是就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书生弄的一出闹剧。</p>
有了钱谦益这个领袖人物牵制那些学官指定的考官，有了钱老大人制衡，考场上似乎就清平了，也就公正了，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p>
放榜之日，本应该是万人空巷之时，可老百姓们已经不大关心这些读书人的事情，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一会儿工呢，还可以多赚几个钱补贴家用不是？</p>
放榜那天，也就是生员门扯心扯肺的关心而已。一个一个把脖子伸的好似报晓的公鸡，把考榜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试图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p>
榜上有名者，立刻欢天喜地的狂呼大喊，然后才是故作谦逊的说几句“侥幸”，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的。中是中了，可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事多着呢。</p>
座师也要拜望，这个关节少不了，能考上全是仰仗座师的垂青嘛。也好趁着拜望座师的机会站站队伍，要不然以后的仕途可就艰难了，要是能讨得座师喜欢，或者能捞个实缺肥缺什么的。拜望座师的时候，也好结实一下同年，以后大家都要当官儿的，上了官场下了宦海，没有几个同年互相照应可不行……</p>
和谁谁是一榜的同年，这就是交情，尤其是这种同一个座师的同年，更是很了不得的人事资本……</p>
芜湖的吴生已经五十多岁了，眼神也不大好了，身子骨不行，也挤不上去，出了一身的臭汗。好不容易等人少一点儿了，才有机会凑近金榜观看。</p>
几乎把鼻子都贴在榜单上了，眯缝起老眼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仔细观看，唯恐漏掉了。</p>
一辈子呀，读书读了一辈子，几代人的努力，一生的目标，能不能实现就看这一次了。以前是因为科场黑暗有人舞弊，这才考不中的，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真才实学。可这一次是钱大人的副考，应该不会那么黑暗了吧。要是再考不上，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p>
吴生屏住呼吸，老脸涨的通红，一点儿一点儿的瞅，那股子细心劲儿就好像是在进行什么宗教仪式一般。</p>
猛然在第二十七名处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猛然就是一热，脑子里一片空白……</p>
赶紧定下心神，趴的更近之后，细细的看了，确实是自己的名字。</p>
心里立刻就是一阵子狂喜，终于可以对上上下下三代家人有个交代了，以后自己也不再是白丁之身了……</p>
喉咙里咕咕几声怪响，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我……我中了，我中了……我真的中了……”</p>
或许是因为太过欢喜的缘故，一口气没有缓上来……</p>
等到众人发现吴生神色不善的时候，这个老书生已经无有鼻息，到死脸上都是欢喜的神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