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淮扬大战之后，何钧力就极力选拔那种老道沉稳的战士，作为火铳营的骨干。和叉子兵的勇猛拼杀不同，火铳营最需要绝对的秩序和利率，无论的火铳的装填还是击发，甚至到进退的步伐都要整齐划一。酣畅淋漓的热血拼杀远不如令行禁止的秩序，在历经大小战斗之后，火铳营已经真正成长起来。</p>
为了追求火力的密集和杀伤效果，大帅本人曾经提起的三段射击被何钧力给否了。火铳营延续的还是以前的两段射击这个经典概念，也只有最大限度的集中火力，甚至牺牲一定的连续性，才能保证杀伤威力。</p>
脑袋顶上是往来穿梭的箭矢，双方的弓箭手都在极力压制对方。从高空落下的箭矢是火铳兵最大的伤害，尽管已经装备了镶铁皮甲和全铁的头盔，火铳兵的伤亡已经不小。</p>
每有箭矢落下，就会有几个甚至十几个火铳兵栽倒。在火铳营中，无论是伤还是亡，都会直接拖下去，至于露出来空白，自然有人上来填补，以保证杀伤的密集。</p>
“后排，放——”</p>
“前排前进——”</p>
火铳营也算是有了经验，尤其是在经历数次战斗之后，基本能够做到无视随时降临的死伤，自发的保持住阵型和击发频率。而何钧力这个赴死军中的火器大才的作用正逐渐降低，口令也不必他亲自喊出，更多时候是协调各队的距离，或者是及时调整队伍的方向。</p>
击发速度上，火铳无论如何是比不上弓箭的，可弓箭即使汇集成雨，也没有同等数量火铳的威力。</p>
每次排枪过后，都有几十名敌人直接失去战斗力。虽然八旗兵已经学在火铳面前使用皮盾，可这种东西对单兵的作用远甚于对军队的作用，甚至还会迟滞整体的进展。</p>
因为右翼老兵的战斗力明显要强于正面和左翼，又有火铳营这样集中使用的远程攻击力量，已经把当面之敌压迫的不住后退，整个右翼都成为一个突出部。</p>
赴死军的战线就好像是一把弧度有点过分的弯刀，正面还在激战当中，但是右翼的突破已经是时间问题。</p>
“请求大帅增援右翼。”</p>
在某个点上形成突破是整个战场的核心目标，否则很难瓦解对方的战斗意志。</p>
尤其是这种事关大局的战斗，双方都很清楚这一战的意义，所以绝对不会退缩。互相纠缠僵持不下只有增添双方的伤亡数字，不可能实现真正的胜利。</p>
让强处更强锐处更锐才是突破的关键。</p>
赴死军大帅紧紧捏在手里的预备兵力到了使用的时候，李四也绝对不会迟疑，立刻就全盘押上——决战到了。</p>
如此明显的态势，苏克萨哈比程子栋更加敏感，立刻就让本部人马往不住后退的右翼靠拢，同时把手中的预备兵力投入到左翼。</p>
同样增强右翼的话，只能是再度形成僵持的局面，在兵力并不占据优势尤其是整体都在压迫之中后缩的时候，这些做显然不能取得决定性的效果。只有起精兵迅速突破敌人的薄弱环节，才是胜利的基础。</p>
“吴克善，全军尽出，突破敌之左翼！”</p>
双方人马都在寻求突破，以奠定胜局，在这种情况下，吴克善的蒙古起兵无疑具有先天优势。</p>
谁能最先突破对方，就能看到胜利。</p>
双方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投入手中最后的预备力量，只不过吴克善的蒙古人马主要是以骑兵为主，在速度上占据了绝对优势。</p>
万千马蹄剧烈敲打地面，如闷雷也似的声响震撼着每一个人，从斜前方掩杀过来的蒙古骑兵已经能够看的清清楚楚。</p>
最先的几轮驰射并没有取得多少效果，而赴死军左翼就是个弱点，主要是地支营的队伍，配置齐全兵种合理。同样是用弓箭迟滞对方的轻骑兵，显然也没有取得多大的战果。</p>
无论是在飞驰的骏马上射箭还是射击飞驰的骏马，注定都不会有很大的效果。</p>
混战之时，忽然有生力军加入，敌我双方的反应最是一个鲜明的对比。</p>
正在苦战中缓慢退却的八旗兵立刻就是一声欢呼，士气也高了许多。</p>
而一直都在保持缓慢的前进姿态的地支营则是士气一顿。</p>
面对成群成片飞驰而来的起兵，就是这种在接战之前的气势，也足以对心理上形成巨大压力和威慑。扬州营的赵得禄本是清埠夫出身，无论是在史可法的麾下还是在赴死军中，也着实经历过几场大战，不算没有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可这种万马奔腾的冲杀还真是头一回碰到，手里的大枪都能捏出汗来，狂热的心虚也冷了下来……</p>
不要说是劈砍了，就是战马这么直直的撞过来……</p>
“挺枪，拒马……”</p>
“铁黄瓜，准备！”</p>
好在营官队官的命令很及时，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了作用。</p>
树起枪林抵挡起兵本是最常见的，以步战骑中最寻常的战术。而赴死军的铁黄瓜虽然不大可能对马上的骑兵起到真正的杀伤作用，却可以很大限度的杀伤敌人的战马……</p>
骑兵奔的愈发近了，就是面前的八旗兵也在微微后退，给骑兵让出冲锋的场地。赵得禄微微蹲下身子，大枪抵住地面，心也横了起来：“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吧！”</p>
身后马蹄声再起，连地面似乎都在跟着马蹄的节奏震动一样，赴死军的马步营斜剌剌的冲了出来。</p>
又是一声欢呼，只不过这次轮到赴死军了。</p>
赴死军也是有骑兵的，尽管骑马步兵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骑兵，可只要能和蒙古的骑兵对冲一下，地支营这边的压力可就轻多了。</p>
马步营的兵力只有蒙古骑兵的一半儿多一点儿而已，要说战斗力肯定不如马上的蒙古骑兵，路丙寅很清楚，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冲杀了出来，迎着敌人的骑兵就撞了上去。</p>
可以想象，这一撞之后马步营必然损失惨重。可要不是不这么撞击一次的话，身后的步兵会有更大的折损。</p>
因为奔马的速度太快，视线都有点飘移，眼前的景物飞速后退，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干硬的空气中还带着血腥的味道，连呼吸都有点窒了。</p>
眼中只有正飞速接近的敌人，不仅能够看到敌人狰狞的面容，就是飘起的发辫都瞧的清清楚楚。两股骑兵做出同一个动作：长刀微微押着，在身后斜着扬起。</p>
这是最标准的劈砍动作，下一个瞬间，凛冽的刀锋就会带着战马的巨大冲力把人的身体劈成两段……</p>
两股骑兵如顺势而下的洪流一般，忽的就撞在一起。不管骑马步兵还是蒙古轻骑，只要是在最前方的，立刻就出现一个稍微的散乱，然后迅速为身后的洪流淹没。</p>
骑兵和骑兵之间的战斗，远没有步兵那么惊天动地，在正常情况下，双方的速度根本就允许对同一个敌人做出第二个战术动作。</p>
看似轻巧的一划，本身就带着巨大的冲力和惯性，只要拿稳了刀子，就是不必劈砍，纯粹依靠速度也能把当面的敌人断成两截。</p>
前边的马步营战士已经有数人落马，路丙寅根本就没有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死定了，即使没有受到敌人的致命伤害，也会双方的战马踩踏为肉泥。</p>
挥出去长刀好似碰到了敌人的身体，具体是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已经看不到了，战马飞一样就错了过去……</p>
总量数千的骑兵，看似是一个浑厚的混战局面，可真正的接触也不过短短几息，路丙寅已经记不起劈砍了多少刀，但是每一刀都有所斩获。不知不觉之间，面前就是一空，这才意识到双方骑兵的接战已经结束。</p>
跑起来的骑兵根本就停不住，也不能停，无论是马步营还是蒙古轻骑，都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直接就撞到了对方的步兵阵中……</p>
赵得禄屏住呼吸，手中大枪抵住地面，枪头扬起一个尖锐的角度，眼珠子死死瞪着飞奔而来的蒙古轻骑。</p>
“铁黄瓜，快！”</p>
队官的喊叫都变了腔调，仿佛是从肚子里硬挤出来的，赵得禄甚至来不及想什么，脑袋顶上的铁黄瓜就冰雹一样飞了过去。</p>
敌人的速度太快了，即使是早就有所准备投掷出去铁黄瓜也显得晚了一些，并没有能够在轻骑前锋处爆裂……</p>
轻骑已经奔到了眼前，连马蹄子踩踏起的沙土都看的清清楚楚了。</p>
借助飞奔的惯性，战马和马上的骑兵高高跃起……</p>
无论是战马还是马上的轻骑兵，显然是高估了自己，在不可能越过密集如林的长枪大阵的情况下，依然试图跃过……</p>
飞速的战马和骑士完全就是砸过来的。</p>
赵得禄面前的战马一下子就砸了下来，巨大冲力立刻就把几百斤的战马贯穿在几杆长枪之上，赵得禄连一声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就感觉到手中死死抵住地面的大枪猛然往后一错，整个身子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所带动，平着就滑了出去。然后眼前一黑，恍惚之间感觉到了长枪断裂的那种声响，然后就被砸倒在地。</p>
战马的前腿和前胸直接就把赵得禄惯了出去，腰间仿佛受到什么重物的猛击，好像断了一样。挣扎着从还没有完全断气儿的战马底下爬了出来，却再也直不起腰，急切的往前一看。</p>
前面好几排长枪都被硬生生的撞开，让长枪贯穿的战马绝大部分还没有死透，躺在地上不住悲鸣，却再也站立不起来了。</p>
赵得禄最担心的就是蒙古轻骑兵从这个缺口掩杀，腰弯的象弓一样，还在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大枪。</p>
“弓箭……铁黄瓜……”这边已经有点乱了，不管是队官还是旗官，都在胡乱大喊。</p>
赵得禄抬头，这才注意到冲进来的轻骑兵大多已经被枪林扎的千疮百孔，只有少量骑兵真正全须全尾的进来，剩余的大量骑兵正擦着方阵的边角掠过去……</p>
再远处，马步营也正掠过八旗兵的阵角，火急火燎的往回赶，必然还有一次骑兵之间的对冲。</p>
赵得禄使劲的挺了挺腰，腰部以下立刻就疼的钻心，连站也站不直了。</p>
“娘的，闪了腰也不会闪的这么厉害吧？”赵得禄弯着腰捡起一柄没有折断的大枪，拄着大枪勉强站立的直了一些。这时候才发现右手虎口处正涔涔的往外淌血，手背和手腕子上还擦破了大片的皮肤，整个右手已是殷红一片……</p>
“我受伤了?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伤大害，瞧不见身边的那个家伙脑壳儿都不见了么？那才是重伤哩……”赵得禄扶着大枪，努力的一挺腰身，似乎听到腰里的脊椎“嘎巴”一声轻响，立刻就是让人无法忍受的钻心疼痛。</p>
赵得禄噗通就倒在地上。</p>
这个节骨眼上，谁还顾得上他？大伙儿都准备再次厮杀呢。</p>
赵得禄大骂着：“我日了，闪腰闪的这么厉害，咦，怎么腿也没有知觉了？这是怎么了……”</p>
在马步营付出巨大牺牲的同时，左翼的损失并不算很大，虽然一度出现混乱，可蒙古轻骑兵的急速掩杀并不具备持续效果。在稍微整理之后，再次严阵以待……</p>
在右翼方面，几个营的兵力陡然填上，立刻就让赴死军的实力大增，整个右翼的兵力已经超过了雄厚的正面。</p>
随着一杆丈六的日月血旗升起，右翼的战斗意志立刻爆棚。</p>
这是忠诚伯的认军旗，是大帅本人亲自参战了。</p>
“大帅来了，大帅来了。”</p>
四火攥着叉子的手都疼了，大帅已经不是在身后看着这个赴死军第一营了，而是亲自参加到了战斗之中，这个鼓舞作用具有绝对的效果。</p>
“甲字营——”</p>
“杀！”</p>
素来为忠诚伯本人直属的队伍立即就爆发出高昂的战斗力，齐声呐喊着，热血沸腾的往前冲。</p>
至于侧翼和身后，已经不必顾及了，有大帅亲自坐镇，只要奋勇前进，至于其他根本不必去想。</p>
施义的脸上已经被血污糊满，早已不分清拿血迹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手里的小片儿刀依旧雪亮，只是刀身之下鲜血淋漓，连握刀的手都是殷红一片。</p>
施义可不管什么甲字营不甲字营的，甚至连李四也不大理会，可他的热血比所有人都更加鼎沸。因为“大帅”这两个字让他激动的无法自制，这就是朱仙镇，面前的就是女真敌人。</p>
“精忠报国——“施义的声音完全走了调，仿佛早憋了几百年一样：“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p>
什么施家刀法，什么名动天下，都已经不重要了，施家的后人在这种场合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奋勇向前！无关什么朝廷忠义甚至无关什么民族大义，完全就是在血脉里传承了几百年的一腔血气，一腔在几百年前未能如愿的怨气，今天，是时候泼洒了。</p>
“全体，前进！”</p>
是何钧力永远也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火铳营也跟着上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