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上的清兵也早有准备，一看箭矢划破寒风这就如密云一般：“举盾——”</p>
多半个门板大小的木盾立刻树立起来，互助守城的士卒。</p>
如乌云似黑烟的箭雨顷刻之间已经落下，顿时成为白茫茫的密雨。</p>
“咄”“咄“声中，万千箭矢射穿护盾的皮面子，插进木骨之中，甚至有的利箭直接射穿盾牌，把盾牌后头的士兵钉死。</p>
“弓箭还击！”</p>
半空中飞箭往来，“嘶”“嘶”的声响不绝于耳。阴沉的天色猛然就是一黯，仿佛突然之间黑夜就要来临，闪耀着寒光的箭矢拖拽着白色尾羽就落了下来。</p>
在前几次的远程互攻之中，谁也没有占多少便宜，就如同校场上的演习一般按部就班。既没有什么亮点，也没有什么缺陷，就是你来我往几度攻守。</p>
待到赴死军掩护着步兵开始前压的时候，双方的箭雨再没有以前那么密集，开始胡乱攒射。也不知道是哪个天尊的弟子，或许是真得到天神的保佑而刀枪不入了，竟然带着一棒子信徒弟子冲到了最前面。</p>
“诛杀妖魔鬼怪，赤脚大仙在此，邪魔还不快快现出原形……”大师兄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咋咋呼呼的朝着城头的清军晃来晃去。看拿意思，是真把这倒霉的小镜子当作传说中的照妖镜了。</p>
其他的大师兄们一看，要是让赤脚大仙这种法力低微的九流小仙占了先机呀，一个个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的弟子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p>
或是召唤五雷正法，或是呼唤十万天兵，一个个的大师兄们掐诀念咒，疯狂的又闹有跳，后面数以万计的弟子信徒们可就真的疯了。或举刀枪或扛云梯，一哇声的冲了上去。</p>
双方的远程力量都没有取得压制效果，这边儿大仙儿们可就当真了，乱糟糟的往前填。</p>
这种“勇猛无畏”的精神不仅让赴死军上下目瞪口呆，就是开封的清军也是有点慌了阵脚——都说赴死军不怕死，传言果然是真的。只是没有想到会不怕死到这种地步，这哪儿是不怕死呀，分明就是来送死的。</p>
“射，给我射！”</p>
因为这些大仙儿冲的太快，也太过靠前，自然而然就得到了清军的重点“关照”。</p>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而至，又是居高临下，眨眼之间就覆盖在大仙儿的头顶……</p>
尽管看不上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可好歹也是一个战壕里的，怎么说也不能眼看着他们给鞑子这么收拾。</p>
“射，压制敌人！”孔有德本来还是留了三分余力，一看这架势，可就把全力都使出来了。弓兵营再次齐射，试图以弓箭压制敌人的弓箭。</p>
十几门火炮也是吼的地动山摇，和城上的大炮展开对轰。</p>
弓箭对弓箭，火炮对火炮，如兵家教典一般正规的战斗，对于赴死军来说，其实是吃亏的。</p>
最吃亏的还是那些刀枪不入的大仙儿。</p>
敌人的箭雨一下来，他们就最先倒地，很多人身上都插了十几甚至二十几支箭矢，一个个象是刺猬一样，还高喊着“刀枪不入斩妖除魔”的口号呢。</p>
浓重的血腥在凛冽的寒风中弥漫开来，冒着腾腾热气的人血滋润着这片干涸的土地。</p>
“英勇无畏”的大仙弟子们倒下一大片，一个个都愣住了。</p>
不是说刀枪不入的嘛？怎么会见血？难道是大师兄沾了女色？要不然仙家的法术怎么会失灵？</p>
一个裸着膀子身上用朱砂描着各种符文的大师兄，伸手拿过杨木弓，在箭上挂了一道符纸，大叫一声：“妖孽，看我神弓……”</p>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去，也不知道是真有仙家保佑，还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就真的射中一个清兵的脑门儿。</p>
中箭的清兵惨叫一声，跌落城头。</p>
这么一来，开弓的大师兄可就来劲了，扯下一面满是符文的大旗披在身上，又跳又闹的高叫起来：“我仙家法术可泼鞑子妖法，神弓除妖，刀枪不入……”</p>
“噗”的一声，一枚飞箭射进大师兄胸膛。</p>
大师兄仿佛也愣住了，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疼痛，低头看看插进胸口的箭矢，还不肯相信呢。只是叫喊的声音低了许多：“刀枪……”</p>
又是一箭飞到，将大师兄仰面射倒，旁边的师弟师妹们立刻扑了上去，大呼“天尊保佑”。</p>
倒下的大师兄身中两处致命箭伤，胸中鲜血倒灌进肺中，呼吸之间口鼻已是满是血沫子。好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师兄终于喊出最后一句话：“刀枪……不入……”</p>
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大师兄还在抽搐的身子被满是符文的大旗包裹着……</p>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大师兄会醒来的！”那些弟子们还念着这些狗屁的咒语：“赶紧把大师兄的身子撤下去，不要着了凉……”</p>
原本以为这些装神弄鬼的大师兄和魏无牙是一路货色，完全是就用神鬼之说欺骗世人的神棍而已。想不到他们自己都信的实实在在，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仙法护体刀枪不入。</p>
这和老神棍有本质的不同。</p>
虽然经常说什么神仙佛爷，可老神棍自己绝对不信那些蒙人的神鬼之言。可这些大师兄小师弟却真的信了，即使是见到血腥和死亡，依旧是信的很死。</p>
“让他们撤下来吧。”这已经是一边儿倒的屠杀了，这种冲锋绝对不是无畏而是送死，连李四也看不下去，命令士卒传令，撤下这些其实就是老百姓的“天兵天将”。</p>
“传二师兄法旨，暂且会兵……”老神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人，也不说什么军令不军令的，直接就把李四的“二师兄”身份给抬出来了。</p>
有几个大师兄已经去见他们的师傅了，群龙无首的时候，李四这个“二师兄”的号令也就管用了。</p>
几支队伍一撤，旁的大仙儿们也不得不撤回来，只留下身后遍地尸身……</p>
“可不能由着他们这么胡闹了，老神棍，我要接管这些人，你给我想想法子。”</p>
李四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这些人着想，要真是有心杀鞑子赴死军不介意和他们联合，可这根本就是送死嘛。</p>
“嘿嘿，对这种人，我老魏最在行了。”魏无牙嘿嘿的不住坏笑。</p>
“还有，南都方面能不能再给些支援？朝廷就是不出兵助战，起码也应归再拿出点钱粮吧。”</p>
老神棍笑道：“这好说，好说，我再拟个求援的条陈送过去，朝廷那边最少也得再支援咱们一千两千的粮食，嘿嘿……”</p>
南都，武英殿。</p>
今天的兴武君臣确实有点儿窝火，准确的来说是很窝火。</p>
随着赴死军在开封的进展，或者横扫中原或者突进河北（黄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朝廷拼出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打过了江去，也光复了已是一片废墟的扬州，可那个蒙古旗的威胁还没有解除，这事情怎么看也不如人家赴死军那边闹的风光。</p>
要是没有赴死军在旁边策应着，杨廷麟根本就不可能把整个蒙古旗吃下去。就算是兴武小皇帝也知道这一点儿，也默认了淮扬的对峙局面。</p>
偏偏这个时候，杨廷麟给了朝廷一个希望。</p>
杨廷麟已经和北边的山东义军取得联络，准备和义军夹击蒙古旗。</p>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p>
这么一来，朝廷就可以彻底收复淮扬，江南也就去了最大最直接的威胁。然后就可以腾出手来做更大动作。</p>
眼下的赴死军摆开的阵势极大，就是两浙的潞王也唱了一出千里奔袭的好戏。虽然潞王的举动朝廷里不大赞同，可人家的大军都出去了，过来说一声也就是表面上的功夫，难道还真能就因为朝廷的一纸空文就调回来？兴武朝对藩王的掌握能力什么时候如此强盛过？</p>
无论是赴死军还是地方藩王，都已经走在了朝廷的前面。</p>
这事情看起来是好事儿，大有百花齐放的架势。可朝廷很知道其中的无奈和苦楚。</p>
大明朝是怎么来的？还不太祖皇帝打跑了蒙古鞑子？为什么没有让给赵宋子孙？因为赵宋子孙在驱赶蒙元的战斗中没有尺寸之功。太祖的江山是得自蒙古人之手，又不是篡的他赵宋江山，自然是要自己开国了。</p>
眼下的满洲鞑子和蒙古鞑子也差不多，现在的局面和南宋也差不多。要是小朝廷偏安江南，在收复国土的事情没有什么建树功劳，江南以外的江山可就说不准是谁的了。</p>
不管是谁，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会心甘情愿的交到小皇帝手中？这样的大忠臣还有吗？</p>
山东义军兵力雄厚，又是百战余生的勇士，要是能为朝廷出力，对于眼下兵力捉襟见肘的兴武新朝来说，可是求之不得。</p>
得到山东的义军不仅仅是兵力上的增长，更主要是树立起一面大旗：整个北方各式各样的义军也不知道有多少，朝廷要是能把山东的这股义军给收编了，对于以后收编其他抵抗力量也是开了一个先例。</p>
这些义军可是真正能够立刻就拉上战场的战兵，而且作战经验丰富又能吃苦，比朝廷的新军要强的多了。</p>
小皇帝和他的几个肱骨之臣刚刚高兴了开头，后面可就高兴不起来了。</p>
原来山东义军仅仅是准备和王师联合作战，不仅没有说要服归王化，反而要以扬州为界和朝廷划分势力范围。</p>
杨廷麟自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擅自做主，虽然知道和山东义军联合有百利而无一害，还是赶紧把这个消息送回了南都。</p>
这样的条件无论如何小朝廷也不会答应的。</p>
这不仅是造反，而是要自立了，要不是还有满清大敌在附近威胁着，小朝廷立刻就要下旨让杨廷麟剿灭反叛。</p>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被鞑子占领的北都，兴武君臣也从来没有承认过满清的合法性，一直视其为反叛的藩属而已。现在一个地方性质的造反武装，就要朝廷承认其合法性，并且还要划分地盘儿，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p>
从根子来说，山东义军不管是义军也好，是反贼也罢，确实是大明朝内部的事情。因为早在李自成起事之前，山东这边就已经高树造反大旗了，所以根本就谈不上是什么“大顺”的残部。</p>
虽然闯军曾在山东占据主要地位，那也是一种表面现象，很大一部分还是当地的造反武装改旗易帜而已，骨子里没有变，还是山东的队伍。</p>
后来满清入关李闯西逃，闯军在山东虽然还有相当实力，也有一部分到了河南，剩余的一部分融入到各色义军当中准备再起。</p>
卡在淮北准备和杨廷麟联合的义军就是其中的典型。</p>
这些造反军确实是大明的子民，就算是反叛了也是大明的叛贼，和李闯、满清没有很大的瓜葛，就是归顺朝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从法理角度来说没有任何障碍。</p>
但是这种早期的叛军有一个很相同的通病：好像单纯就是为了造反而造反的。</p>
在反叛之初，这些人可能真的实在活不下去，这才铤而走险，但是历经各种动荡，尤其是大明朝一天不如一天日薄西山的时候，这些反叛力量的性质就变了。</p>
不管是其中有野心家的操控也好，还是纯粹的军心如此也罢，反正这些人就是谁来反对谁。</p>
大明官军来剿，他们就反大明；李闯的队伍来接收，他们就反李闯，实在打不过了应付一下改改旗号，要是想真的收编，门儿也没有。</p>
后来满清来了，他们也就反满清。</p>
后来李四在曲阜展开行动的时候，也试图和这些人建立联系，当然也露出了收编的意思，立刻就被堵了回来。</p>
打鞑子的时候帮帮忙可以，想这收编队伍，还是趁早绝了这份心思吧。</p>
事到如今，造反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这些义军很可能就没有一个纲领性的东西，或者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未来，只是单纯的造反。</p>
“我们不管外面什么谁的天下，都要把造反大业坚持下去，除非把我们全部打到，要想收编是不可能的。”这就山东义军的核心思想。</p>
事实上，真实的历史也确实是这样。虽然有时候换换旗号，可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依靠过谁，一直在造反再造反，直到彻底灭绝。</p>
天底下的造反武装多如牛毛，大家都这么搞的话，朝廷有多大的地盘儿也不够分的。何况大明朝从来就是最忌讳这个，宁可天子殉国也不能裂土分国。</p>
坚持造反是山东义军不变的宗旨，绝对不允许裂土是大明的传统，从双方的根本上来说，就不可能有调和的余地。</p>
所以，杨廷麟联合山东义军的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p>
“天下未乱山东先反……”小皇帝恨恨的哼了一声：“打走了满洲人，一定先平定天下反贼！”</p>
平定天下也只能作为一句泄愤的话儿说说罢了，真要做起来谈何容易？大行崇祯皇帝平定了十几年，不仅没有平定下去，反而把江山丢了一多半把自己也平定到了煤山的歪脖树上。兴武小皇帝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哪里有力量去平定天下？</p>
好在新朝君臣还知道谁才是最要紧最凶残的敌人，依然把满清视为第一号对手，没有下什么“剿灭”反叛的旨意，要不然这笑话儿可就闹大了。</p>
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朝廷不具备在短时期内收复淮扬的能力，也就没有了进一步拓展的机会。可现在真个江南都是一片喊战的高调，尤其是两浙和南都，读书人高喊着大战的调子，喊的都有点变声变调了。朝廷要是不拿出点儿实实在在的东西，还真不好堵住悠悠众口。</p>
可兵从哪里来？军队从哪里来？如何建设一支能战敢战之军，不是说句话就有那么简单的事情。</p>
出于对赴死军战斗力的过分迷信，很多人都认为李四会在几天之内就拿下开封。甚至已经有谣言开始风传，说赴死军已经拿下了开封，大军正在渡过黄河……</p>
赴死军本就不是朝廷能够实际控制的力量，李四要是第一个打回黄河以北，就算是他李四对大明朝忠诚的了不得，没有任何自立或者篡夺的心思，这事情也就不好说了。</p>
到时候就是想分他的军权，或者是李四心甘情愿的交出兵权（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赴死军也不会答应，朝廷反而成了过河拆桥的小人。</p>
刘理顺很是慎重的说道：“忠诚伯……忠诚伯很是东宫老人，这个忠诚之心……目前还是很忠诚的……”</p>
“此处再无旁人，都是朕之肱骨，刘尚书有话直说。”</p>
“待到忠诚伯进去黄河以北，大势已成，那个时候无论朝廷如何作为，都会背上猜忌功臣之名。更惧的是忠诚伯猜忌朝廷，万一再有了什么”兔死狗烹“的言论，这事情可就无法收拾了。”刘理顺微微一顿，说道：“只有朝廷在赴死军进去河北之前有所作为，还有的补救，若是等到忠诚伯大军开赴黄河以北进入直取北都之时，天下风望谁也盖不过去……”</p>
“天下风望谁也盖不过去”这句话一直是朝廷最恐惧的局面，兴武小皇帝说道：“刘尚书已有成竹在胸？”</p>
“然！”刘理顺说道：“臣有一方，可让忠诚伯为我朝柱石，让赴死军为万岁亲军……”</p>
能把赴死军变成朝廷的队伍，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去做：“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