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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喵喵2001 4289 字 2019-11-15

 蚕豆花开了,塘河边的柳荫,也一天天浓密起来。WEnXUeMi。CoM

这些日子,四乡八镇的斯文人颇变得有些不那么斯文起来,虽说长毛没有如早先流民唱传的那样,要来个“焚书坑儒”,但他们却整天惴惴不安地样子,经史子集懒得多看,就连平素最喜欢的雅集唱答,也是半点提不起精神。

“着佃交粮(1),呸,这是那个不学之辈,失心疯子,给毛公(2)出得馊点子?贷田交租,取租办赋,这可是自古相沿的铁规矩,现在这样,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体统大约还是小事,毕竟这着佃交粮不是把绅士们的地径直拿了去分给佃户,说到底,佃户还是佃户,东家还是东家,佃东相见,这安还是照请,头也还是照磕的,只是送来的租米,却眼见着糠麸越来越多,米谷越来越少,甚或分不清到底是马料还是租谷了。

照往常的规矩,佃户不听招呼,只许两寸名帖,塞给胥吏保甲,便什么都办妥的;无如如今改朝换代,乡官如曹师帅一干人一夜见骤富乍贵,捞了个盆满钵盈,志得意满之余,自懒得帮这些背时货色寻别人晦气,对绅士们的软磨硬扛一概搪塞,搪塞不过去了,免不得抹下面皮,吼上这么一嗓子:

“侬勿要闹好勿?长毛大人有令,万事皆有天排定,不遵天法,论理当过云中雪哉,过云中雪懂勿?就是砍脑壳哉!”

绅士们还是很怕“过云中雪”的,于是不免缩脖回家,关起门来腹诽一番。

然而腹诽虽然解闷,却实在不能解惑,更不能解饿,于是有些绅士开始牵挂起“我大清皇恩浩荡”来,另有些则怎么看怎么觉得曹师帅一干人不成体统,阎王好供,小鬼难缠,闻得长毛也要开科取士,不免窃窃技痒,私下里摩拳擦掌起来。

人心浮动的结果自然是谣言四起,有说洋人烧了紫禁城,咸丰皇帝让六王爷篡了位的,有说洋人早已归降,已奉了勤王诏,集结洋枪大炮,要来剿灭长毛的,还有说洋人跟长毛本是同一教门,已在镇江银岛上喝了鸡血酒,打算共灭大清,平分疆土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而且似乎都跟洋人多少沾一些关系。

“洋人,洋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免……”

“年兄此言差矣,岂不闻禹生东夷,文王生西鄙?汉用金日磾而制,唐用李光弼而安,想当年安史之乱,不也是靠得回纥之众,才拨乱反正的么?”

“回纥虽然有功,却也骚扰得紧,百二秦川给他们一折腾,元气大伤,至今可也没恢复得过来,再者说,谁知道这些西洋人是想当回纥叶护,还是想做契丹的阿保机(3)呢?”

甪直虹桥边茶亭上,长衫客们照例日日清议争论,照例是什么结果也议论不出。

“王利宾王年兄或许有甚高见?他知书明理,又和洋人打过那些交道。”

最近不知怎地,王利宾的名头忽然响了起来,有人传说,他本向庞大人献了西洋九宫八卦三才阵图,可是庞大人不敢用,这才吃了大亏;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讲,林正朝林老夫子临殉国前托人——据说就是唱评弹的柳家爷孙——带了封不知遗禀还是遗表去上海,里面用血书写着“臣不听王利宾之策,误国亡身,臣百死不得其赎”什么的。

“兄既有经纬之才,岂无靖难之心?我等正要通款嘉兴张军门,兄何不……”

“良鸟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我等寒窗苦读,无非为得功名利禄,如今长毛开科取士在即,听说一旦考上博士(4)便可放为监军(5),岂不强似受曹师帅那班土鳖的窝囊气?”

这些日子,不断有这样或那样的、认识或不认识的客人去拜访王利宾,不管他们说破了嘴皮,王利宾开始只是听,一句话也不答;后来索性听也不听了,整天扛个鱼竿,跑到塘河边上垂钓。

说是垂钓,可是他每天从天刚亮钓到擦黑,却从没见拎回一条鱼来。左邻右舍们看得真切,他鱼竿上的钩子是直的。

“王相公格样子,想学姜太公勿?”

“伊做梦!姜太公啥系样貌伊啥系样貌?侬看伊屋门厢门牌,黄——黄啥系,祖宗把伊的姓都勿要,还想发达哉!”

“侬勿要讲,戏文里厢姜太公未发达格辰光也背运哉,老婆也守勿牢哉,命相里勿讲‘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格王相公弄勿好……”

乡氓们虽无知无识,却多少讲些乡谊,至少当着王相公的面,嘴上是颇留了几分温厚的,孩子们却不管这些,迳自唱起不知谁编的童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