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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喵喵2001 10334 字 2019-11-15

 “天父啊,今日城上炮声,如何分外叫人心惊呢。(看小说到顶点小说网www.23us.com)……”

慕王娘坐在蕃瓜弄老营的院子里,捧着面缝补了一半的旗帜,心神不宁地聆听着城垣

方向,那时而骤急、时而沉寂的枪炮声,听得穿厅外脚步声细碎,忙拢了拢头发,尽量收敛了一下自己不安的神情。

慕王娘也是广西人,在这老营的众多女眷中,既算不上年长,也算不得美貌,但她知道,此时此刻,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在关注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她也知道,作为慕王的贞人,自己无意流露出的每一丝不安,每一点惊恐,都会让本已很脆弱的人心变得更加脆弱。

“王娘,这炮响了一夜了,此刻却偏偏不响了,小妹等怎么觉得心里……”

女眷们的眼神里流露出说不出的疲惫和惊惶,从军这么久了,自己的男人们还从没打过这样的恶仗罢?

其实慕王娘自己的心也在咚咚乱跳,但她还是温和地笑道:

“不妨的,不妨的,天父天兄看顾,城外残妖,不过暂时猖獗,终难逃魂爷(1)手段。妹们不知,当年永安突围,比今日不知凶险多少,粮草耗尽,红粉也无,城外残妖又重重围裹,天王诏云,男将女将尽持刀,现身衣服仅替换,结果还不是……”

咚!

两个男人沉重的身躯从穿厅的月亮门直撞进院里来,天国素来严男女之别,苏福省虽不像天京那样条规苛严,但内宅重地,不经通传而迳闯入,却还是把女眷们吓得不轻。

“相公,侬哪能……”吴习玖的贞人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丈夫,慕王娘也认出,吴主将扶着的那个洋人,就是太平时节曾来自家王府作客、给自己吹过口琴,听自己唱过山歌的史密斯。

看着两人身上的斑斑血迹,和悲愤扭曲的面孔,慕王娘隐隐觉得,最可怕的灾难已经降临到自己,降临到苏州城里男女老幼的头上了。

“禀、禀王娘,郜永宽、周、周文嘉那八个贼子反逆,慕王千岁、慕王千岁……”

两个男人俯伏在地,哽咽得再也无法说下去,但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却都已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是哪家女眷,忽地放声大哭起来,院里院外,登时哭声一片。

“莫哭,哭有何用!”

慕王娘忽地站起身来,脸上竟无一滴泪水:

“洋兄弟,慕王临终,有何说?”

“报告夫人,慕王阁下最后的命令,全体向常州突围,会合护王陈将军坚守。”

慕王娘点点头:

“习玖,老营中能拿得竹枪的,连同牌尾、能人,尚有几何?”

“还有六百多人,城西胥门,尚有七百余精壮,那些反贼闭门大索,以逞私欲,残妖洋鬼,尚未入城,突围是突得出的,只是女眷……”

吴习玖踌躇着没有说下去。虽说是广西老营,可各官眷属,却多数是江南小脚女子,甚至不少广西老弟兄的女孩儿,也学着江南脂粉的样子,歪歪扭扭地裹上了缠足布,若是当年永安州光景,唉!

慕王娘打断他的沉思:

“甚好,尔速团集众兄弟,作速突围。”

六百多弟兄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老营门前,他们当中老的老,小的小,伤病的伤病,可脸上却都带着坚毅肃穆的表情。女眷们聚拢在一边,无声地望着他们的亲人,眼角的泪痕,早已擦得干净。

“王娘,尔是天足,小卑职们誓死护送,必能……”

慕王娘打断他的话,淡淡地一笑:

“城子陷了,不知累死多少忠勇将士,殃及多少无辜,此我家夫妇无能,以至生灵涂炭,此即死所,我尚能向何处去?”

吴习玖跟史密斯尚待再劝,慕王娘双眼圆瞪:

“尚聒噪!再不走,众兄弟都被尔等累死!”

二人再不多语,默默行礼,和诸眷属诀别。

吴习玖扭身看了一眼自己贞人,贞人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相公好生相走,天父天兄好歹看顾侬。”

吴习玖从亲兵手里拿过一包文书,递在贞人手中:

“尔速将此文书密藏,异日天国复兴,典章文物,如何少得。”

弟兄们的脚步声渐渐被四下里越来越近的枪炮声、喊杀声和惨呼声吞没了,慕王娘默默地回身,厅堂里,院落里,几十个女眷们正一言不发地堆柴禾,洒红粉。

她看了看院子一角,瑟缩着抱成一团的几个美貌少妇,那些,是自己丈夫这几年,在江南纳的小贞人,年长的不过十九,年幼的方满十五。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尔等本是外小(2)家好儿女,如今城破在即,尔等欲自求生,皆随自便好了。”

几个小贞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动足。

“如何,尔等尚不逃生,莫非想一同升天么?”慕王娘有些急了。

最年长的小贞人惨笑道:“阿姐勿要白相伊,世道乱成格样子,我伲逃生,当真逃得命勿?”

慕王娘无言,慢慢抬起脸,凝望着东天,那最后一日的太阳。

枪炮声、喊杀声、惨呼声更近了,乱兵们放起的劫火,已狰狞地跃上了老营对街,女儿墙高高的墙头。

“王兄,X个XX,又杀又抢的,真他龟孙的痛快!”

比王提着滴血的钢刀,一面走,一面眉飞色舞地嚷着。只两个时辰的功夫,他在城外买卖街被炮火化作青烟的财富,少了一多半的小老婆群,都已连本带利地捞了回来。

纳王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没吭声,康王却怨道:

“伍哥,如今你我反正了,做了大清官兵,这个王兄王弟,怕是不能再叫了,你该叫郜哥郜镇台才对么。”他扭脸看着纳王,不,郜镇台,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安:“郜哥,你我弟兄杀了谭木匠,不开城门放官兵进来,只顾自家烧杀,日后李抚台会不会……”

火光里,郜永宽的脸色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老弟,你还是糊涂么,我们再怎地,终究逃不过一个贼名,如今不是程学启投诚的当儿了,这天国的气数,怕也差不多了,你我兄弟若不给自家安排安排,只怕……对了,周老弟,你那个洋兄弟……”

独眼龙周文嘉一直失魂落魄地跟在他们几人身后,听得郜永宽唤他,才恍然惊觉:

“小弟就去联络,就去联络。”

他一面嘟囔,一面踉踉跄跄地向葑门方向跑下去。

“大洲,你跟上他,”郜永宽喝道:“切记,务必请戈镇台常胜军进驻观前街,官兵进城,让城南把他们住,你我弟兄扎住城北,有洋兵做挡风墙,万事便好计较了。”

伍贵文望着周文嘉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独眼龙,屁大点儿胆子,人也不敢杀,财宝女人也不敢抢,还独眼龙,独眼王八差不多!”

汪安钧笑道:

“伍哥,前面便是蕃瓜弄老营,谭木匠的婆娘你抢得抢不得?”

伍贵文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口气却丝毫不软:

“如何抢不得?只不过那广西大脚蛮婆没得半些儿姿色,倒是谭木匠那几个小婆……”

“贼子哪里去!”

一个岳州口音铜钟般的怒喝,让原本满腔高兴的几个人猛地一惊,不约而同止住脚步,定睛看时,却见对面街心一簇黄巾老卒,拥着几只大皮桶,为首一人头缠绷带,右手拄拐,左手擎着根火把,正是水营老将许斌升。

“许侯,许大叔,您、您可也是三江两湖兄弟,犯不着、犯不着……”

“住口!”

许斌升须髯皆炸,双目直欲喷火:

“贼子啊,当年天兵过境,《颁行诏书》上东王、西王的话,你们全咽到狗肚子里去了么!清妖占我中华,坏我江山,是我汉人不世深仇,我等便是拼了性命,也当与鞑狗誓不两立,你们、你们……”

说到这里,他胸膛起伏,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一干乱兵听到这里,手里刀枪,不由纷纷垂下,许多人脸上,竟露出羞愧之色来。

郜永宽后退半步,短枪平举,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着:

“许叔,你老是尊长,小辈们不想不敬,不过你老该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辈劝你老还是让开,不然休怪洋枪无情。”

许斌升怒极反笑,声震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