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愿得此身长报国 下(1 / 2)

山河赋 明月晓轩 6273 字 2019-11-08

 郴州的这一场悲剧的原因一直到半年后才在邯郸琪主持下水落石出,尽管郴州百姓将愤怒倾注到南安郡王齐霜身上,但是齐霜对破城一事并不负有责任。初一深夜打开西城门的即不是齐霜的手下,也不是苏郡难民,而是郴州自己的百姓。郴州城外本来就有几股盗匪,纵横于两郡之间,时不时劫掠村庄,有时县城都难以幸免。洛西城上任后对盗匪采用强硬政策,几次命夏官聚集兵马扫荡山贼。他官声卓越,在百姓中很有声望,很多乡民主动和官兵合作,剿匪颇有成效,几次下来山贼只能躲于深山中,再也不敢到乡村劫掠。这帮山贼劫掠惯了,断了生计便有几支联合起来,选了一个读过点书很有点诡计的当头目。原本那群人只想联合起来人多些就有胆子下山,抢劫几个村子弄点过冬的东西,那头目眼睛眯成一条线,一边用匕首飞快的削一根木条,一边道:“要做就做票大的,让姓洛的那家伙在朝廷面前吃不了兜着走。”众人看着他,那人一字字道:“郴州城!”

在此之前也有一些盗匪抢过郴州城,不过都是乘着州官外出,或者官员轮换旧的走了新的没到的空缺,而且是旋风一样穿过大街看到什么抢什么,抢完了就跑。真要劫掠郴州,这帮人想都没想过,还有人说“抢州城,那不是造反么!”

这伙人存了这个念头就开始准备,那头目本来就在郴州城中布了不少内应,有普通人家也有城里的富户,专门给山贼通风报信,抢了东西分一点银子,还有些商人负责把赃物里的金银首饰融了重新打造再往外头卖。洛西城将山贼打得不敢妄动,这群人也断了财路,一样把洛西城恨得牙根痒痒。这次苏郡一乱,那头目将大小头领叫来说咱们的机会到了,苏郡是越乱越好,最好象二十年前那样一直打到沈留来,到时候咱们也拉一个“替天行道”的大旗。一人说:“大哥,你真要造反?”一个爆栗:“造反,鬼才造反。拉个旗子跟着那群造反的走,他们替天行道咱们在后面抢金摸银,等朝廷大军来了,老子看哪边厉害,朝廷厉害,老子旗子烧了回山上继续吃香喝辣,灭九族的罪名让那群傻子去扛。”

齐霜被苏郡叛军追着逃进郴州城的当天,城中的探子就把消息传出去。那头目一听喜出望外,召集人说机会到了,那南安郡王坏事做绝,苏郡那群替天行道的准放不过她。等他们打破郴州城,咱们就跟着进去畅畅快快抢一票,最好把那洛西城杀了,让他断我们财路,而且这盆脏水直接泼在苏郡那群冤大头身上,让那群官军找他们晦气去。

众人一阵叫好,却也有心细的提出疑问道:“郴州城城楼又高又牢固,那群人要是打不下来咱们不就白忙活了?郡师增援最多不过五天,郡师一到那群家伙还不是鸟兽散。”

头目一眯眼:“咱们就让他五天内破城!”

众人一脸愕然看着,那头目骂了句粗话,指头一个个点过来:“都是榆木脑袋,他们打不下来我们帮他们大,老子养了城里那些人干什么用的?”

当下群匪议定方案,首先分散成几股分别下山去“投靠”围城的义军。苏郡这些人从举旗以来投奔者众多,主将也没有放在心上,最初两批还是去“投靠”了,后来看义军军规松散,干脆招呼都不打,偷偷的在旁边扎营,也没人在意。这群山贼的城中内应里便有西门守军中人,还是个头领,平日里嗜赌如命,本来也是殷实人家硬是输得经常要靠举债度日,连娶了两个男人都忍受不了,一个回了娘家逼她离缘,另一个干脆跟路过此地的商人跑了。那山贼头目看中她是官差又嗜赌如命,勾搭她做了内应,平日里供养的颇为大方,那人也就死心塌地还拉了官兵中一些人入伙。那天晚上正是那人值夜,她本来就是军官,没人防备,那人便在夜深后突起发难,杀了几个守城的军士和同伙们一起打开大门放下吊桥,丢出信号炮,那群山贼早有准备,当即冲入城内开始放火。苏郡义军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也跟着进城,城中火起,山贼四处劫掠,义军军纪本来就不怎么严格,很有些人看了眼红跟着抢劫,一人作了众人仿效很快就乱成一团。当天进城的万余苏郡义军只有几百人还算保持了军纪没有参与抢劫,其他的人人有份。

郴州的这场悲剧震惊沈留、苏郡两郡,苏郡义军首领江荻红听到这一消息当即脸色惨白,对亲信说:“本官万死难辞其咎。”又说:“义军起事本为抗暴,乃是替天行道的侠义行为,纵死骨亦香。可如今劫掠百姓,火烧郴州,还杀了清政廉洁为当地百姓敬仰的官员,这不是义军,整个就是山贼。将来苏台的史册上,我江荻红就是山贼头子,苏郡也不再是让人敬仰的反抗强权,而是烧杀抢掠的土匪窝。”

这句话是当着郴州一战指挥的那个将领说的,说得对方趴在地上连连请罪。江荻红疲惫不堪的摇摇手说:“你不用跟我请罪,要请罪对着郴州那些被你们杀死的百姓请罪去,到京城向洛西城的亲人请罪去!”

由于苏郡叛乱割断了中原通往京城的道路,沈留郡急报的信使只能绕道多用了两天时间才到达京城,那时新年庆典已经快要走到尾声。

洛远是在西城家一次家宴上得知噩耗的,这次家宴其实是给静选相亲。西城静选这一年已经年满三十,纵是照容这样豁然的母亲也忍受不了她的至今不婚,选在新年里请了京城不少人家,名义上是西城家翻修的一幢小楼完工,请大家来喝完工酒。照容倒是看中了几家的孩子,其中两个都是高官子弟但不是名门,还有一个便是卫暗如的四子。卫家这个老四这一年二十二岁,生父是跟了暗如时间最长的一个亲侍,娘家也已经升到不错的阶位。这位四公子的性格和两个兄长截然不同,恬静端庄,平日里就喜好琴棋书画,倒和西城家的老三颇为相似,两人感情也不错,经常在一起谈论诗词,相约出去踏青画画。这桩亲事是卫暗如先提出来的,照容却觉得两家乃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且已经结亲一次,两家当家再亲上加亲只怕朝廷会忌惮。于是她向女儿摊牌,说不管你怎么想,婚事不能再拖了,这次我把一些有合适子弟又和我们家有点熟的人家都请来,你在里头好好挑挑。静选服礼之后有过几段恋情,最后死的死,分手得分手,居然没一次能成功,如今也颇有几分意兴阑珊,心说自己大概没有桃花运,当下乖巧的说:“但听母亲吩咐。”

这样的宴会上当家主夫是要紧角色,卫方还在丹霞未归,席间迎接宾客谈笑风生的便是洛远。也是午后游园,傍晚用餐,便在游园兴浓的时候,西城家的管家匆匆忙忙的穿过宾客来到洛远面前。洛远正和卫简以及另一个大家的主夫说话,丢了一个眼色给管家,意思是让她等会再说。平日里千灵百巧的管家却像什么都没看到,径直走过来说:“小姑爷,有要事禀告。”

洛远有几分不满,可还是向那两人道歉一句后走到一边。卫简还等着他说话,远远看着,见管家低着头说了几句,洛远的身子一晃,上前一步追问了一句,管家身子也有些发抖,却连连点头,洛远又往前走一步仿佛还要追问,可脚还没落地身子一晃往地上倒去。

一瞬间,叫声此起彼伏,在这一片混乱中第一个赶过去看洛远状况的卫简听到管家对匆匆赶来的照容解释原委,只有一句话“洛少爷没了——”

洛西城的讣告传入永宁城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参加各种各样的新年活动,这个消息震惊了永宁官员和贵族家庭,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说过“京师第一美少年”的名号,因此很有一些人为这美貌而年轻的男子叹息。

昭彤影、秋水清都是在西城家的宴会上听到消息的,洛远一晕倒家中乱成一片,宾客们正猜测中西城照容出来向大家解释说“郴州传来讣告”,众人都知道洛西城在郴州当知州,一听就明白,自然一边唏嘘一边告辞。昭彤影的脸色也白了一阵,连连叹息,她当年对洛西城一往情深虽时光推移渐渐淡化,到底还有那么一两分在,想到当年他那英姿俊朗的模样,以及京城重逢后潇洒温雅的举止,顿时一阵心痛,往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好半天都不想动。秋水清、璇璐两个在她身边不断劝慰,说了几句后昭彤影摆了摆手苦笑道:“罢了罢了,我确实难过但还没到这个地步。咱们还是走吧,今天这时候别给西城家添麻烦了。”一起身又重重叹了口气:“水影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水影也知道了这个悲剧,这些她也收到西城家的请柬,之所以缺席全因前天被昭彤影拉着踏雪赏梅受寒发烧。值班的女官收到春官发出的讣告压根不敢直接送到水影那里,最后被拉出来担当这吃力不讨好工作的还是日照。

日照自己也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不过他和洛西城之间交情有限,也就是洛西城在丹霞养病的那段时间往来的多一些,还不至于伤心到不能自已的地步。但是洛西城性情温和,在丹州时候一点不把他当下人看,时常与他谈笑,有时候出去买了当地有名的小吃回来还会分一些给他。想到当时他的友好温柔,也不由得伤感起来;可比起自己的伤感,日照更担心水影的反应。

这天水影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只身体还有一点虚,倚在床头看书,听到他推门的声音轻轻叫了声:“过来坐。”好半天没听到回应,还以为产生了幻觉,目光向房门那边望过去,正见日照挑帘子进来,朝他脸上一看,顿时就知道出了事。

日照在她身边已经十年,这青年的性子她再熟悉不过,十成十的优秀宫侍,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可就这样一个人此刻脸上满是哀伤且紧张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