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比死还痛苦的结果(1 / 2)

寒刀行 郁痕 10125 字 2019-09-15

 任我杀终于站起,左手依然抱着酒坛子,右手却已多了一样东西——他的刀。寒光流动,刀光一闪,急切间破入密不透风的掌影中。这一刀快、狠、稳,虽然没有太多的变化,却恰好破了三十六掌凌厉的攻势。

刀光收敛,掌影也已消失。两人一触即分,这人退入西边角落。任我杀倚门而立,他的刀又已消失,左手仍然抱着酒坛子,仰喝了一大口,道:“我请你喝几口。”

酒坛子突然飞起,向这人飘去。

这人左掌轻送,托住酒坛子,摇头道:“我不喝酒。”

酒坛子突然又飞了起来,“哗啦”一声,酒坛子忽然碎裂,酒水飞溅,香气飘溢。

“你出手太重了,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何苦拿这坛酒出气?”香气尚未弥漫,任我杀已穿过水幕,越过两张长几冲了过来,刀已在手,刀光冰冷,飞起一道白色的虹。

这人冲天而起,穿破刀光,轻飘飘地落在任我杀身后的方几上。

任我杀没有回身,手中刀已反手挥出。刀锋冰冷,刹那间刀光又起,刀锋刺破空气,“咝咝”声起,仿似撕布裂帛。

这人身子一晃,飞退五尺。

任我杀反身追出,人刀合一,白的衣裳,雪亮的刀光,溶为一体,就像是一条笔直的光线。

这人再退,一晃间,钻进了一张方几下面。“喀嚓”一声,方几被刀光一分为二,左右分开,任我杀连人带刀从中穿过。这人立即冲天飞起,“哗啦啦”一阵声响,他的身子竟已穿破茶寮的屋顶,轻轻一晃,忽然就不见了。

任我杀立即也从那个洞穿了出去,手中的刀不停地舞动,刀光闪掠,黄昏下,茅草掺杂着雪花满天纷飞。

刀光震散纷乱的草芥碎末,一根巨木突如鬼魅,梨庭扫**般直撞过来。任我杀手起刀落,从巨木中间直劈而出,巨木被一刀劈成两半,向两边分开,一起飞了出去。他的身子突然也飞了起来,像离弦之箭般飞出三、四丈远才重重从空中跌落在雪地上。

刀光消失,鲜血喷洒在空中,像是怒放的红梅。任我杀站起,又扑倒,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激射数尺。这一倒,就再也站不起来。就在他劈开巨木之时,他的胸膛仿佛被一把大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他突然感到脏腑全都碎了,四肢百骸也完全散了架。他太大意、太轻敌,居然没有想到这人就隐藏在巨木之后,伺机而动,一击得手。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我绝不能让你死得太快、太轻易。”这人轻轻飘落在他身边,目光冰冷而可怕,声音中也露出一种残酷的快意。

任我杀已不能动,不能说话,他的手和脚完全使不出一丝气力,像四条僵硬的蚯蚓,而他的身体却软绵绵得像一堆棉花,仿佛悬浮在云端。他好累,累得好想睡一觉,最好永远都不必再醒来。

这人拍了拍沾满了雪花和茅草的衣服,转过身子,大步走去,冷冷道:“现在你全身的经脉已断,功力全废,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用刀了。”

他头也不回,越去越远,身影在黑夜来临之前的黄昏中渐渐朦胧,满含讥诮和残酷的声音依然随风飘来:“这就是结果,我想要的结果,你将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一个乞丐都不如。”

黄昏已褪尽了颜色,天地间,夜幕终于缓缓拉开。

风在呜咽,雪飘正狂,大雪几乎掩埋了任我杀整个身子。他忧郁的眼睛,已完全失去了往昔的神韵和光采,虽然依旧冷漠,但不再可怕,这双眼睛里的杀气早已荡然无存,只有悲哀和痛苦,更多的是绝望。

他是杀手,武功和武器对杀手而言,远比生命更重要。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废人,纵然生命还在,刀还在,又有什么用呢?

谁能想像得到,昔日还是江湖上传可怕的杀手,如今却像一条死狗,不能动、不能说,只能静静地躺在冰封千里的荒野中,慢慢等待着死神的指引。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索魂的鬼使,用铁链锁住他的双腿,把他拖进了幽冥……

他终于晕了过去。

任我杀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小老头。

他还是活着的吗?是不是茶寮的老板救了他的命?他没有问,小老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轻轻叹息着。

在黄昏以前,这少年改变了他的命运,可是在黄昏以后,这少年的命运也被改变。现在,这少年已完全变成了个废人。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这少年的命运,更不知道在黄昏的时候,究竟生了什么。

他是个很念旧的老人。事实上,但凡老人都是很念旧的。他虽然收了别人的银子,把茶寮卖给了别人,但他还是舍不得。他一定要再回到那里顺便把东西收拾收拾,该带走的就带走。他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和破坏,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回到金陵城,他立即就找到了神医张一帖。

“这人已经废了,就算还能活下来,也只不过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这就是张一帖对这少年作出的最后诊断,这个结果无疑宣判了这少年的死刑。

张一帖说的话就是皇上的圣旨,绝对没有人可以怀疑;他所做出的判断,几乎没有人可以反驳。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小老头决定收留这个可怜的少年,无论如何,毕竟这少年看起来并不是坏人。

小老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出一句话:“你留下来,我可以照顾你。”

任我杀没有留下来。他是任我杀,绝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照顾。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突然就从床上跳下来,从小老头的身边冲了出去。

一夜之间,金陵城里又多了个乞丐。这乞丐和所有的乞丐并没有什么不同,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一张脸脏污中透出一丝病态的苍白,看起来既龌龊又肮脏。唯一不同的是,他从不向人乞讨,绝不肯把头低下来叫一声“可怜”!

这乞丐除了只会走路以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会做。

金陵城里,乞丐太多太多,少一个或者多一个,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也许已没有人可以认得出来,这乞丐居然就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当然,就算有人认出来了,他也绝对不会承认。

任我杀就这样奇迹般的消失了。

从不可一世的杀手,沦落为低贱的乞丐,这种结果,岂非比死还痛苦?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承受得起这种打击?这已不仅仅只是任我杀一个人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

欧阳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哭了一个下午,黄昏的时候,她终于停止了哭泣。

女孩子就是这样,把委屈和伤心都哭出来以后,心情往往很快就会好起来。她开始想念任我杀。她以为任我杀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她失望了。两天过去,任我杀就像消失了一般,始终没有再来。

他是否很后悔,不敢回来见我?我真的恨他吗?会恨他一辈子吗?这两个问题一直在纠缠着她,困扰着她。她开始后悔,后悔不该那样子对待任我杀,至少不应该把他赶走。

对任我杀是爱?还是恨?她并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只觉得,只要一天看不见任我杀,心里就很难受,仿佛很失落。

第四天,任我杀还是没有出现。欧阳情决定不再等下去,今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再过两天,就是除夕。过年是个快乐的日子,她希望和任我杀一起度过。她要去把他找回来——她当然没有找到任我杀。

她忽然想起了米珏:“任我杀是不是回到了梅庄?”

古道、小桥;积雪、人家。

欧阳情走下车厢,远远就看见一条熟悉的人影,站在一株梅树下,抬着头,凝神赏雪。

在这株梅树下,她曾经和任我杀一起伫立。如今梅树依旧,却已物是人非。她心里惆怅,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

那人倏然回头,一张清秀、略显苍白的脸庞就跃映在欧阳情如剪水般的眸子里。几天不见,米珏似乎消瘦了几分,但气色却还算不错。

米珏见到她,立即笑了,轻声唤道:“欧阳姑娘,你来了。”

欧阳情缓缓走过那条小桥,来到他的身边,轻声道:“米先生,你的伤已经痊愈了?”

“梅家夫妇说,只须再过几天,我体内的毒质就可以完全清除了。”

“他们呢?”欧阳情向石屋看了一眼。

“醉妃夫人得到你的‘千年香’秘方,硬逼着梅君先生陪她一起去采酿去了。”

欧阳情似乎心不在焉,轻嗯道:“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我一个人闷在这里,所以才出来走走。”

任我杀竟不在这里吗?欧阳情迟疑着,欲言又止。

米珏没有觉她的异样,问道:“你一个人来?”

欧阳情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