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功不断喝水,似乎在思考。
张天强继续催促:“烦请足下告诉我,军营的假账是从何时开始的,你是如何离开军营的?”
陈庆功站了起来,背手踱其步来。有顷,陈庆功转过了身:“好!我可以告诉你,但走出此门,你我便从未见过!”
张天强点点头:“这个自然,我明白。”
……
江爱真在街巷间穿梭,在几个店铺间走入走出,可以看见她似乎在询问什么,但是被问的人都在摇头。
江爱真走到一个裁剪店,看见一个年老婆太,便上前招呼:“老人家,你好啊。
“有事吗?”
“这里缺人手吗?”
“兵荒马乱的,小本生意哪里雇得起人手啊。”
江爱真只得怏怏地走了出来。
恍恍惚惚在街巷找着什么,正看见“当”字的当铺,便走了进去。
伙计迎上来问:“小姐,您有什么需要?”
江爱真从脑后拔下银簪,递给伙计。伙计正要接过,江爱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银簪,又收了回来。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走了回来。
伙计看着她:“小姐要是没想好,想好了再来。我看这个银簪对小姐很重要吧。
江爱真还是递过了簪子。
“你看值多少银子?”
……
陈统锐和手下人看见张天强从陈庆功家里出来,手中的账簿塞在了怀里,便悄悄跟上。
一会,到了狭窄之处,陈统锐招手朝手下人吩咐:“你们务必把他怀里的那本账簿抢来!”
“是!”
他们朝张天强围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张天强转头看见逼近的几个人,有了预感,立即狂奔起来。那些人立即追去。陈统锐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笨蛋!”也立即追了上去。
前面,张天强慌忙奔逃,在街巷一角却撞了人。张天强转身就跑。被撞人转身高呼,“哎!撞了人你还跑!跑什么?!奔丧去也不用这么急啊!”
陈统锐等人本已跟丢了张天强,闻听,又朝着张天强方向追去。几个人又将那人撞翻在地。那人满身灰尘,疼得龇牙咧嘴:“哎哟……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呸!”
没人理他——陈统锐指挥手下人分两路包抄,两路人马迅速分开而去。
张天强慌乱跑着,来到“日月如兰茶楼”外,却见前方已经有人匆匆奔来,往后头一看,陈统锐后面的人也已经包抄上来。情急之下,张天强一下冲入了茶楼。
陈统锐的人马一会齐,就要往里冲,陈统锐赶上来,一挥手制止了手下:“这茶楼是林小姐的地方,不能轻举妄动!”
“你们两个跟我来!”他一挥手,两个手下走到了他面前
他又转头对其他人:“你们在外面给我看好了!”
“是!”其余人拱手道。
陈统锐领着两个人往茶楼里走去。
……
茶楼内,店小二跟在慌张的张天强后面。
“客官,你要什么茶?”
张天强摇着头,气喘吁吁:“噢……我不要。”
店小二:“不喝茶?那你进来干什么?”
情急之下的张天强忽然想起了林铁兰。
“请问林铁兰小姐在吗?是她要我来的。”
店小二答道:“哦。我们小姐刚刚出去了。”
张天强四处看了看:“小二,你这里有后门吗?”
“有。客官问这个做什么?”
张天强着急的看着门口:“小二啊,我家夫人在门口……你帮我一个忙,让我从后门走如何?”
店小二不由笑了:“哈哈,客官这么惧内啊!
“啊……是是,能现在就带我去吗?”张天强假装尴尬道。
“那您跟我来吧。”张天强连忙紧跟小二而去。
他们背后,陈统锐带着两个人在茶楼上下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人,觉得奇怪。
“你们两个在这里盯着。”
陈统锐说着,自己走了出来,门口守着的手下人连忙上前。
陈统锐问:“没看见人出来?”
“没有。”
陈统锐大惑不解地往茶楼里看了一眼。
茶楼后门开处,张天强探出头看了看,见没有情况,急忙大步走了出来。
“多谢了。”
张天强慌忙离去。“下次别被你家夫人又追上了,哈哈……“店小二关上了后门。
……
胡建礼无精打采地回到小店,他的步伐有些犹豫,回身走了几步,正好江爱真走出来。
“回来了?”
胡建礼点点头:“嗯。”
江爱真看着他:“怎么样?”
胡建礼垂头丧气:“不怎么样。”
“你去什么地方了?”
“码头。”
江爱真没再说话,默默地递给胡建礼几个银毫。
胡建礼一惊:“哪来的?”
“我把簪子当了。”
……
雾阁书坊,几间工房的走廊外,江云鹤匆匆走来。他走进制版工房,没有看见黄少芳,便退了出来。
一字排开的拓印作坊间,黄少芳正在教导一个客家妹子操作。一令令玉扣纸在客家妹子们的各种熟练顺畅的工序之下,变成了一叠叠的线装书。
这时,江云鹤在门口看见黄少芳,便叫了一声’少芳’。黄少芳听见,转身看到江云鹤冲她招手示意,便走了出来。
走廊外,江云鹤将黄少芳拉到一旁,从怀里取出一个账簿:“少芳啊,这个账做得还不够细,以后算起来很不方便。这样,以后这个账我来做,你就不用太辛苦了。”他指了指工房和机器,“现在你和雅娟两人把这些事情忙起来,这些账目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黄少芳脸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鹤叔,那就有劳你了。黄少芳转身就往拓印工房里走去。江云鹤也察觉到什么,看着黄少芳背影,陷入了沉思。
……
张天强走在街道上,不时朝身后看一眼,见没人跟踪,才放慢脚步。他取出账簿看了一眼,不由笑了。
正在一个商铺里的钟永利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去,连忙追了出来。他看着张天强的背影,越发觉得熟悉,想了想,钟永利追上前,来到张天强面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天强佬!真是你吗?!”钟永利惊喜道,“你们三个真能跑啊,原来在潮州。”
张天强也惊喜的问:“你知道我们离开古堡了?”
“你们不是越狱出来的吗?”
张天强急忙一把捂住钟永利的嘴,“悄声嘘!小声一点!”
钟永利拉开张天强的手:“你不是和家梁、天富一起跑出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
钟永利哈哈大笑。张天强一把把他拉到一边:“我说你笑什么?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笑?”
钟永利低声道:“要我保密,你得贿赂我才行!官府可是悬赏缉拿你们呢!”
张天强却不怕:“钟永利!你现在就去报官啊!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们会悬赏拿人?你别想讹我!
“哈哈,你这个蛤蟆张真是精明过人!”
张天强却默然了。
“爱真没有消息吗?
张天强点了点头,问:“古堡那里有没有她的消息?”
“摇头。你们怎么会想到到潮州来的?”
“当时我们想,肯定不能留在汀州府,那应该往哪里去呢?要走,就走远一些。然后觉得爱真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出过远门,她对雾阁那些潮州书商比较了解,有可能往潮州来,因此我们就来了。”
“那现在你们住在哪里?”
“我们在清军军营。我们碰见清军招兵,所以三个人都入了军营。”
钟永利看着他:“你们已经没事了,不知道吗?”
张天强十分惊异:“什么?”
“我回古堡才知道了你们的事情,那个钦差在你们越狱的第二天就到了县衙,说你们三个人是清白的,要放你们出来,不料你们却跑了。”
“真的?”张天强大喜道。
“那还有假?!你们家里面都很担心,怕你们不知道情况到处乱跑。”
张天强松了一口气:“现在好了!我们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别站在这里说话!来来来,到我的店铺坐坐。”张天强立刻随钟永利走进店铺,看着伙计们在忙着扛进整袋的东西。
“你这里主要做什么?”张天强问。
“卖我们汀州府的条丝烟。”
“你怎么做起这个生意啦?看你的样子,肯定做得不错吧。”
“马马虎虎吧。对了,还真有事情跟你商量。来,先坐下来再说。”
两人坐下来,钟永利泡起茶来:“我告诉你,现在玉扣纸和雕版书,通过潮州、澄海县这一带的码头,下南洋、下西洋,很好做。”
“你怎么不做?”
“我做条丝烟忙不过来啊。可惜你们现在入了军营,要不然我们一起做,肯定赚钱。”
“现在古堡的雕版印刷和纸槽玉扣纸的行情不是很好吧?”
钟永利递给他一杯茶:“条丝烟在外面卖得很好,听说玉扣纸、雕版书也一样,只不过有兵乱,还有墨香堂出的这件事情,大家的生意受到影响了。”
“真的在外面卖得很好?”
钟永利看了看他笑了笑:“在古堡那里,消息太封闭了。你来潮州没多久,又在军营里面,不知道情况,外面的需求很大,但又很缺货。”
张天强有些懊恼道:“嗨……盘下你的纸槽以后,刚刚有点起色,就连续发生这么多事情!”
钟永利又笑了笑:“忘了告诉你,我回古堡的时候,你爹和家盛已经把半天崠的纸槽做起来了。”
张天强有些不相信:“是吗?这怎么可能!”
“因为雾阁重新开工了!”
张天强干脆笑起来:“哈哈,你又在诳我!
钟永利却一本正经的:“墨香堂被官府封了,黄少芳无处可去,江家让她住到雾阁。现在黄少芳和丘雅娟都在雾阁。”
“真的开工了吗?”
钟永利认真看着他:“你写一封信回家报个平安,看看是不是真的,过两天我正要回古堡。”
写完信,张天强慢慢回军营了——走进营帐之际,远远地,陈统锐的手下在另外的营门口看着。
张天强没理会,回营帐从怀中取出账簿,拿过小算盘,噼哩啪啦一阵拨打,并在上面写下来什么。而帐外,陈统锐手下的两个人却在外面探头探脑。
不久,换上军服的张天强拿起账簿走出帐外。
陈统锐的两个手下立即跟了上去。
……
张天强向总兵大帐走去,陈统锐的两个手下相互耳语,有一人立即往回跑。
张天强走向大帐,门口的卫兵立即伸手拦住。
张天强拱手道:“有劳通报赵大人,军需张天强求见!
“等着!”
兵丁转身进帐,向总兵赵鸣雷禀报,赵鸣雷捋须沉吟。
“让他进来!”
兵丁走出帐外。张天强走了进来。
“属下张天强见过大人!”张天强拱手道。
“张天强?你是新来的军需?”赵鸣雷上下打量他。
张天强点头道:“是。”
“你有何事?”
张天强从怀里掏出账簿,趋前递到总兵面前。赵鸣雷接过账簿翻开,脸上有异。
“这是何意?”
“请大人仔细看看账本。”
赵鸣雷低头仔细地翻起了账本。有顷,赵鸣雷抬起了头。
“你不是刚来的吗?”
“是。”张天强一本正经看着他。
“那你的这个账本里怎么会记了以前的账目?”
张天强拱手道:“禀大人,这些倭刀、盔甲、皮革买进的价钱和实际所付的银两不一样,账本里所记的价钱要比实际的价钱高得多,属下作为军需,调查了此事的相关情况,以便大人明察。
“这等大事,你一个小小军需,谁让你干的?”
“大人,这其中定有蹊跷,属下怀疑军中有人与那些不法商人甚至倭寇互相勾结,买卖军需辎重!”
“不用再说了,你下去吧!”
“大人!”
赵鸣雷已经起身走出了帐外。
这边,陈统锐和手下人正在计议。
手下人问道:“大哥,你说张天强找总兵大人干什么?”
“干什么?他除了说军需的那些事情,还能说什么!”
手下人感叹道:“他胆子还真大!”
陈统锐看了他一眼:“他进去多长时间?”
“他进去没多长时间,总兵大人就先出来了,然后他才出来。”
陈统锐微微一笑道:“这就好。不用我们费力了”
说着,陈统锐正要往外走,另一个兵丁急急地跑了进来。
“大哥,总兵大人让你去!”
“知道了。”
陈统锐转身出帐而去。
……
夜色降临了,在自家营帐里,张天强三人抑制不住的神采飞扬。
“多亏了那位微服私访的钦差敏浩月,还我们一个清白。”刘家梁高兴地说。
张天富却不高兴:“雾阁和纸槽都重新开工了,可是现在却帮不上忙。”
“纸槽还好有家盛。不过雾阁虽有黄少芳和丘雅娟在,刻制印刷固然不成问题了,但书坊的经营恐怕还是有些麻烦。”张天强有些担忧。
“我看你还是回古堡去吧。”
张天强笑道:“我把账本交给总兵大人了,看来这是老天给我一个破釜沉舟的机会——哈哈。”
张天富自言自语:“少芳现在是一个人了……
刘家梁和张天强互相对视了一眼。
第二天,张天强出事了——刚拐过一角,就被从后面赶上的几个兵丁揪住了。
张天强挣.扎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见了总兵大人你就知道了!”
几个人将张天强扭进了总兵营帐。
张天强见到总兵问:“大人,这是为何?”
赵鸣雷喝道:“你未经允许,居然私自誊抄军需账目!来人,剥去张天强身上衣物,赶出军营!”
张天强还想说什么:“大人!账目不清,倭寇可恶,军营有人内外勾结,大人坐视不管吗?”
“大胆!小小军需,竟敢咆哮军营!押下去!”
“是!”兵丁们把他的军装扒了,押出了帐外。
……
钟永利回古堡了。他走到雾阁书坊的工房走廊,看着三个工房忙碌的场景,然后来到雾阁大厅。江云鹤看见钟永利,很高兴。
“永利,你来得正好,雾阁在潮州那边的市场还要劳你多费心打听一下啊。”
钟永利连忙摇手:“这个你别找我!”
“哎,我说你这个孩子,上回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
江母听见钟永利的说话声,走了出来,在厅堂的椅子坐下来,“是永利回来了!”
钟永利拱手道:“是啊。”
“怎么,不想给雾阁帮忙了?”
钟永利却说:“现在用不上我了啊!天强在潮州啊!”
江母站了起来,几乎和江云鹤同时脱口而出:“什么?!”
“他们三个人都在一起吧?”两人很是惊奇。
“是的。”
“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他们都在军营。他们入了行伍。”
“入了行伍?嗨,一定是身上没了盘缠。”江母想了想。
“这几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潮州……”
“他们三个人越狱以后,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后来想到爱真对潮州那些雾阁的书商比较熟悉,可能会去潮州,所以天强三个人才到了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