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雁渡寒山(1 / 2)

仙剑神曲 牛语者 77856 字 2019-09-09

 第一章吻伤

“雪儿!”这丁原心中唤过千万回的名字,在他的嗓子口浮起沉下,沉下又浮起,竟凝梗住了。

他仿佛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惟有怔怔伫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望着那红色身影,直似着了魔咒,连桑土公与晏殊招呼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桑土公与晏殊见丁原全无回应,神态也大异以往的飞扬激越,不禁大惑不解。

忽然发觉,身旁的姬雪雁竟也是如痴如魔,一双秋水明眸里,透着复杂难言的神色,遥遥望向丁原。樱唇轻轻颤抖间,却奈何同样久久不能说出半字,那薄如蝉翼的红袖悄悄飘荡,只是风儿多情?

年旃半边身子露在冥轮外,悠哉悠哉的飘荡在空中,奇怪的瞧着丁原喃喃低语道:“这小子怎么了,中邪了?”

待顺着丁原的目光瞧见了姬雪雁,想起了丁原曾经说起的故事,忽然醒悟。

他闷声不响的缩回冥轮,冲着桑土公叫道:“桑胖子,老子为你干了半天架,你与你那婆娘,就没什么好招待的么?”

也不晓得打什么时候起,这个老魔头居然对丁原百般维护起来。当然,在两人斗嘴的功夫属于例外。

桑土公与晏殊终究是年过百岁之人,此刻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听得年旃的叫声,晏殊忍不住啐了一口,桑土公却是连连点头道:“有、有,老祖你、你请——”

苏芷玉目睹丁原与姬雪雁的重逢,心底里不知是欢喜还是感伤。但她清楚,此时此刻,这里同样也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轻轻朝着彩儿招招手,带着它悄然退去。

年旃与桑土公的对话,苏芷玉与彩儿的离开,尽皆发生在丁原眼前。然而,他此时哪里还能说出话来,更没有在意老鬼头究竟在说什么。眼中、脑海中,只有那抹亮红的娇影不住的晃动、不住的盘旋。

他终于见着她了。在事隔两年之后,在一个从没有料想到的场景中。

曾经,无数次的在心底想象着再见伊人时的反应,该是愤怒的指责,还是冷漠的错过?可这一刹那,想好的千百句台词,打定的种种主意,直成了空白一片。

没有预料中的激愤,也忘记了时光的流逝,丁原静静的站着,任由风儿荡漾起额头散乱的发丝。

终于,姬雪雁默默的走近,短短的距离,竟似千山万水一般的漫长遥远。尽管,她未曾开口,但那包含着惊喜与伤感、震撼与愧疚、柔情与空漠的眸中,却早流露出,内心里隐藏遮掩着的千言万语。

终于,她停下步履面对丁原站住,朱唇轻启:“丁原,你还好么?”

丁原的胸膛生起炽热的刺痛,等了这多久,为了一个人由生而死,复而由死还生,苦苦守候的,居然是这样一声如同路人般的问候。

面前的雪儿离着自己不过丈远,依然是娇媚动人,依然是红裳如画,熟悉的玉容上,却多了一层恬静,眼中更增了温柔与哀伤。

一瞬间,丁原陡然涌起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好像,雪儿正飘然飞翔在云巅,当中隔着层层云海,竟是这样的不真实。

他的嘴角掠起一缕淡漠的微笑,回答道:“我没有死成,更没有被困在潜龙渊中一世不得重见天日,自然很好。”

姬雪雁浅浅一笑,但那笑容,任谁也看得出是如此的牵强,只是笑容背后的痛苦,却已经被深深的隐藏。

她轻声道:“那就好,我该走了。”

丁原的眉宇不由自主一扬,说道:“你是急着去找屈箭南吧,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倒也放心让你独自一人深入云梦大泽中。”

姬雪雁心弦一震,丁原的语气虽然透着一股强自的冷漠,可是她如何能读不出其中对自己的关怀与牵挂?郎心未改,无论为她吃了多少苦,历经了多少难,只从这一句话里,姬雪雁已经明白。

心底深处涌起来的阵阵柔情,几乎快令姬雪雁失去自持,她多想不顾一切投入丁原温暖的怀抱,向爱郎一诉那么多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的委屈与痴恋。

只是,不能!

姬雪雁低头垂下眼帘,轻轻回答道:“两年前,我已拜在灵空庵门下带发修行,如今已等若出家之人。红尘恩爱仇怨,皆与雪儿无缘了。”

丁原的胸口像被人重重砸了一锤,沉声道:“你出家了?”

姬雪雁颔首道:“虽未剃度,却也相差不远。雪儿如今的法号静斋,乃是恩师座下的关门弟子。”

丁原星眸中掠过一丝寒光,徐徐道:“是屈箭南欺辱了你?”

姬雪雁摇头道:“屈师兄是好人,雪儿出家原本就不关他的事。”

丁原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姬雪雁没有回答,低声道:“忘了雪儿吧,她对不起你,也不配你付出这么多。”

丁原的眼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他紧盯着姬雪雁再次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背弃我,为什么你要出家,为什么要我忘记你?”

姬雪雁被丁原咄咄逼人的眼神、连串的质问,迫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缓缓合上眼,在心底默颂起《诸空念忘心经》,才念到第二句“万情皆苦,奈何世人执迷;因缘如幻,营役终生而难苟得”之时,再难矜持,颤声道:“丁原,你何苦再迫静斋?

“事过境迁,许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新来过,失去的便永远失去,却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可言?”

丁原猛然伸手抓住姬雪雁的双肩,五指紧紧陷入她的衣裳,徐徐道:“不,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在你心中究竟还有没有我?旁人不管说什么,我都是不信,但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扭头就走,从此再不见你!”

姬雪雁被丁原抓得隐隐作疼,但更痛的乃是那颗伤痕累累的芳心。

她的脸上被丁原喷到一口口的火热呼吸,想要推开他,竟觉得自己的身躯是如此的无力与软弱,只恨不能立刻投入他的怀抱,重新获得久违的温暖。

姬雪雁的内心激烈的挣扎,情感与理智痛楚的纠缠,却终于还是摇头道:“丁原,静斋如今的心中只有佛祖,除此以外,早忘却了尘间一切。你不要再问了好么?放开静斋,雪儿,她已经离开了!”

丁原一口热血冲到嗓子口,狠狠忍住,状若疯狂的晃动着姬雪雁柔弱的娇躯,大声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理由!”

姬雪雁嘤咛低语道:“丁原,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丁原一震,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绝望,无力松开双手,身子朝后退了几步,声音渗着冰寒说道:“我明白了,是我失态了。对不起,静斋师父,你走吧。”

姬雪雁柔肠寸断,脸上努力装作平静,双手合十向着丁原说道:“丁施主,静斋告辞了。”

姬雪雁肩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如雪的肌肤上,早泛起深深殷红的指印。

这指印不需多少工夫便会消退,而丁原的身影在她芳心中烙印下的痕迹,恐怕三生三世也无法磨灭。

姬雪雁抬起头,凝目望向丁原最后一眼,就看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如同元神出窍后的空空躯壳,在风中剧烈的颤抖着。

她的心头蓦然酸疼,泪水禁不住涌上眼眶。急忙,转身让呼啸的风岚吹干湿润的泪珠。不敢再说什么,惟恐那哽咽的声音会在刹那失去控制,泣不成声透露心底的软弱。

忽然听见苏芷玉的声音唤道:“姬姐姐!”

顺着声音,姬雪雁朦胧泪眼中,看见她正俏立在远处,满怀关切的望着自己与丁原。

姬雪雁向她微微一笑,泪珠却从眸中滚落,无声无息沿着苍白的面颊滑下。那笑容,难掩凄然。

她向着苏芷玉微一颔首,用传音入秘说道:“芷玉妹子,我要回灵空庵去了,丁原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他是一个好人,只是脾气太冲了些,容易惹祸生事,难为你处处多提醒劝说。”

苏芷玉一怔,全无欢喜之情。她没有偷听丁原与姬雪雁的对话,更不清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矛盾,竟然僵化至此。

急切中,只得同样以传音入秘说道:“姬姐姐,你为何还要走,又为何要对小妹说这些?”

姬雪雁爱怜的望着苏芷玉,徐徐道:“我知道,你也是深爱丁原的,只是以前因为我,所以才躲到了一旁。如今,我与丁原的缘分已尽,以后便拜托你了。玉儿姑娘,祝你能与丁原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说完这话,姬雪雁的眼前猛地一黑,险险摔倒。她急忙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云泽深处,再不理会苏芷玉的呼唤。

泪水满面,寒风扑脸,姬雪雁的脑海中混乱成空白一团,种种与丁原昔日共处的甜蜜回忆,一幕幕鲜活的浮现,耳旁隐约飘荡起那首最爱的歌谣。

倘若,丁原此刻在背后呼唤,倘若他追上来再挽留自己,她是否会留下,以后的故事是否会改写?

但没有,背后只有绝望空洞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刺疼着她,逼迫着她拼命的加快脚步,远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彩儿扑腾着翅膀从苏芷玉肩上飞起,叫道:“小姐,等等彩儿,等等彩儿!”追着去了。也只有它,伴在姬雪雁孤独孑然的身影旁,渐行渐远。

苏芷玉娇躯一晃掠到丁原身前,焦急道:“丁哥哥,姬姐姐这就走远了,你怎么不追她回来?”

丁原看她一眼,眼睛里空空荡荡,仿佛失去了灵魂。

蓦然他的嘴一张,闷哼一声吐出口热血,洒在脚下的泥沼中转眼消失。

苏芷玉伸手扶住丁原,问道:“丁哥哥,你怎么了?”左掌抵住他的胸膛,输入一道柔和真气。

丁原就像呆了一般,抑制着沸腾的气血,死死凝视姬雪雁走远的方向。

只见她听到苏芷玉的惊呼,背影微微一顿,迅即加快了步履,终是没有回首。

丁原彻底死心,喃喃自语道:“雪儿,你为何负我!”情绪激动下,第二口血又再喷出。

苏芷玉催动“天一真气”护持住丁原的经脉,柔声劝慰道:“丁哥哥,你不要太伤心,只有保重住身子,才能想办法重新找回姬姐姐。”

丁原倏然低头,视线里,映出苏芷玉清秀淡雅的绝色容颜,那双黑漆水灵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柔情与关切,一如当年的雪儿。

恍惚中,眼前的人儿仿佛变成了娇憨明艳的伊人,朱唇旁含着俏皮的笑意,直在自己的耳畔轻轻嗔道:“坏东西!”

那一声如泣如诉,令丁原不能自己。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丁原突然一把抱住苏芷玉温暖芬芳的处子之躯,那力量大得几乎要将她完全揉碎。没有等苏芷玉反应过来,湿润火热的嘴唇,已重重印在了她的香唇上。

瞬时苏芷玉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那一颗心儿扑腾着剧烈跳跃,随时都会从胸口跳出。

丁原身上那强烈的男性气息、那有力的臂弯、那痛彻心扉的热吻,已使她迷醉在汪洋大海中。

蓦地,耳边响起丁原近乎呻吟的声音,低低唤道:“雪儿,雪儿——”

苏芷玉的心一沉,神志顿时清醒过来,心口却犹如刀绞,她用力挣扎想脱出丁原的怀抱,但双手推在丁原的胸前,反而激起了他更有力的拥吻。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放弃了抵抗,无助的任由丁原粗暴的亲吻。她知道,丁哥哥的心目中,所吻的、所拥的并非自己,而是那远去的雪儿。

她的身子宛如寒风中的百合,不停的颤抖着、哭泣着,却忍着泣声,坚强的忍受这痛楚的热吻。

冰凉屈辱的泪水润湿丁原的面颊,猛然令他从幻境中苏醒。

他终于意识到,怀抱中的人并不是姬雪雁,他的雪儿早已走远。心头传来一阵猛烈的扯痛,他颓然放开苏芷玉。

苏芷玉双眸紧闭,泪水珍珠似的挂落,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怎会拒绝丁原的热吻,怎能拒绝他的拥抱?但她又怎能视若无睹,丁哥哥甚至在拥吻自己的时候,心中也把她当作了雪儿。樱唇上依然残留着丁原的热力与味道,竟是如此的酸楚痛苦。

丁原回过神,望着苏芷玉无助、哀凄的玉容,已然清楚自己刚才究竟作了什么。

他默不作声的抬起右手,狠狠在面颊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缕血丝从牙缝里溢出,脸上也泛起怵目惊心的红肿,丁原不吭一声又举起左手。

苏芷玉轻声惊呼,探手抓住丁原左臂道:“丁哥哥,你要做什么?”

丁原臂上运劲,真气一涌弹开苏芷玉的手,“啪”的在左边面颊上打下第二记。

他并不停顿,又再次扬起了右手。

苏芷玉不顾一切的冲上前,紧紧抱住丁原虎躯,玉脸贴在他的胸口哽咽道:“别再打了,丁哥哥。我并不介意你吻我,真的,我不介意!”

丁原的双臂被苏芷玉牢牢抱住动弹不得,他垂首说道:“对不起,玉儿,我疯了,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饶恕自己。你放开我,不要阻拦。”

苏芷玉摇头道:“丁哥哥,你何苦如此?玉儿知道,你看着姬姐姐走了,心里不好受。但玉儿想来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不然姬姐姐也一定会十分的伤心。”

丁原渐渐平静下来,感受到苏芷玉秀发里洋溢起的醉人芬芳,叹了口气轻轻道:“玉儿,你为何始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丁原在两年前已问过,事过境迁后再次提起,苏芷玉的心弦依旧是剧烈一颤。

她仰起头,迎上丁原的目光,鼓起了勇气回答道:“因为我也如姬姐姐一般的爱着你,所以希望你能与她和好如初,白头偕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玉儿就可了却所有的心愿,返回南海沉心天道,从此再没遗憾。”

字字温柔、字字刻骨铭心,丁原非是草木,焉能无动于衷。

他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怕,这个心愿是永远达不成了,这么一来,你岂不是永远也回不了南海?”

苏芷玉低下头,白晰如玉的脸颊浮起淡淡红霞,轻声道:“若真是那样,芷玉便永远跟随着丁哥哥,直到你能找回姬姐姐为止。”

丁原百感交集,注视着苏芷玉温柔羞涩的玉容。他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此时任何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姬雪雁听见了苏芷玉的惊呼,但不敢回头。她只怕自己这么一转身,就再不能坚持。

艰难的迈着步子,姬雪雁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离开这里,在确定丁原的视线已无法望见时,她终于禁不住失声痛哭出来。

彩儿惊惶的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理丁原了?”

姬雪雁摇摇头没有回答,彩儿再聪明,也不过是一只通了灵性的鸟儿,而女儿家复杂微妙的心事,又岂是它能够了解。

过去的已不可能再从头来过,丁原已经因为自己几乎死过一次。如果不是自己,丁原就不会被迫下潜龙渊;如果不是自己,爹娘与爷爷也不会那般的愁苦;没有了自己,或许丁原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毕竟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位苏芷玉。

而她,在潜龙渊的那夜变故之后,又如何能再次面对丁原,如何解释那场天灾**?

既然,自己已经决意投身空门,那便不该再有回头的路了。从此以后,青灯古佛聊尽余生,更会早晚向着菩萨,为丁原诚心的祷告,这就是自己能够做的所有。

她一路狂奔,就仿佛是要摆脱身后的什么无形魔影,不管前方在哪里,不管脚下是否还有路,只觉着离开丁原越远越好,然而内心深处,却又因这分远离而不停的泣血,脚下的步子渐渐沉重。

天色迅速的黯淡,姬雪雁不知道飞驰出了多远,终于面前一黑,摔倒在泥沼中。

好在雪朱仙剑旋即自动弹射而出,放出蒙蒙红光,护持住主人的身躯,才未令她陷入沼泽。

迷迷糊糊里,姬雪雁听见了彩儿的叫声,隔得如此遥远,好像眼前又出现了丁原的身影,正含着洒脱不羁的微笑朝着自己走来——当姬雪雁苏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株中土并不多见的大树底下。树冠如同撑开的墨绿色大伞,遮蔽了半边天空,苍虬粗壮的树根凸露在泥地上,恰似一双臂膀将她怀抱其中。

天已黑透,浓重的云雾之气飘荡在云梦大泽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湿润与凉意。

在这株大树的另一边,一位老僧正盘膝入定,身旁插着一柄碧绿晶莹的禅杖,在黑暗里闪烁着柔和朦胧的光晕。

他虽然合着眼,却已感知到姬雪雁的苏醒。弯弯的白眉下,一双眸子徐徐睁开,蔼然向她送来一抹温暖的笑容,低声说道:“女施主,你醒了。”

姬雪雁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知道该是眼前这位陌生的老僧从泥沼中将自己救起,并一直陪护在身旁。

她双手扶着一边的树根想起身,不料指尖碰触到的是一团柔软的衣物。

她疑惑的低头,才看见自己的身上覆盖着一件红底金边的袈裟,上面结满了霜露。再看那老僧干瘦的身躯,只穿着月白色的布衣,但那仪态气度却令人油生敬意。

彩儿的声音在树上叫起道:“小姐,小姐,你吓死彩儿了!”

姬雪雁朝着彩儿淡然一笑,盘膝弯腰,将袈裟迭放整齐,双手奉到老僧面前道:“多谢大师。”

老僧接过袈裟,将它平铺在盘坐的大腿上,微笑道:“贫僧不过略尽本分,岂堪施主用个‘谢’字。

“这云梦大泽多有魔物出没,近日更有不少天陆正魔高手现身,女施主孤单一人,虽说修为不凡,却仍须多加小心。”

姬雪雁玉颊微热,颔首道:“有劳大师提醒,晚辈灵空庵门下,法号静斋。请问大师如何称呼?”

老僧和声回答道:“贫僧无为,来自云林。静斋师父原来竟是灵空庵弟子,难怪身怀如此出色的修为。不知为何突然昏倒于中途,莫非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姬雪雁心中一恸,黯然摇头。有些事情,纵然是面对这位得道的高僧,也是不能诉说的。

她勉强含笑合十道:“原来您就是云林禅寺的无为方丈,能在这儿得遇大师,着实是弟子的福气。适才若不是大师慈悲援手,只怕弟子已然不幸。”

无为大师说道:“说起来,贫僧也是在远处见着了静斋师父的仙剑光气,才有所察觉。待一走近,更听得七彩鹦鹉的叫嚷,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顿了一顿,无为大师才说道:“有一问题,贫僧不晓得是否该问。”

姬雪雁微笑说道:“大师何必客套,但凡弟子所晓,无不尽心回答。”

无为大师沉吟片刻,徐徐问道:“静斋师父深入云梦大泽,是否也为那传闻而来?然而此事在天陆早已成为半公开之秘密,近日各派高手纷至沓来。贫僧入泽不过数天,便已碰上了三拨人马。

“静斋师父若是随师门同来,则该尽速前往会合,不然贫僧觉得,还是赶紧退出为好,一场杀劫只怕旦夕将来。”

姬雪雁坦然道:“大师所猜无差,弟子的确是奉师门旨意,因那传闻而来。

“在临行之前,师尊曾为弟子卜过一卦,卦言云梦之行惟弟子有获,故而才命我单身赶赴云梦大泽。但弟子连日寻访,依然一无所得,直到今日,才明白了师尊预言里的真正意思。如今弟子已无意逗留,正当要重返东海。”

就在此时,遥远的天际,突然传来一记雄浑暴戾的吼声,直令无为大师色变。

第二章无为

姬雪雁察觉无为大师的神情异样,奇道:“大师,有什么不对么?”

无为大师起身穿上袈裟,一手握起碧玉禅杖,说道:“静斋师父,贫僧有要事须得先行。云梦大泽中诸多凶险,你要多多留心,尽早离去。”

姬雪雁冰雪聪明,隐约猜到无为大师此去,必有非常凶险之事,否则一定不会如此急于支开自己。当下说道:“大师,莫非你是为那吼声而去?”

无为大师面色凝重,点头道:“不错,那正是敝寺一恸师叔的嗓音。”

姬雪雁愕然道:“难不成是一恸大师遇到了什么劲敌,才以此求援?”

她早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听人说起,云林禅寺自一心方丈肉身成佛、白日飞升后,寺中的第一高手,便是其师弟一恸大师。

想那一恸大师,入寺近两百二十年,与曾山可说是同辈人物。早在八十多年前,他已是云林禅寺的监寺,那时候莫说无为大师,就是上一任的方丈无妄大师,也在声望上远有不及。

一心大师因静修般若无藏心经而隐居不出,寺中大权,其实早已掌握在了一恸大师的手中。

待等一心方丈飞升,原本以资质论,该当是一恸大师继任此位,可不知怎的,象征云林禅寺最高权力的碧玉禅杖,却落到了一心方丈大弟子无妄大师的手中。

许多人当时都以为,一恸大师必然有所怨忿,哪料他不仅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无妄大师继任方丈,更藉助监寺的权威尽心辅佐,令云林禅寺蒸蒸日上。

再到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战,无妄大师挑战魔教教主羽翼浓身负重伤,回寺不久,便坐化圆寂。

这时,一恸大师力排众议,推荐无为大师成为下一任的方丈人选。

当时,众僧对无为大师颇多微词,以为他虽然佛法精湛修为,也堪称全寺翘楚,只是毕竟太过低调,更无一点方丈的威严。

但这二十多年来,无为大师无为而为,与一恸大师一刚一柔相得益彰,将云林禅寺打理得井井有条,令人不得不叹服一恸大师的眼力与胸襟。

可以说,近数十年以来,一恸大师已成为云林禅寺的支柱与象征,甚至隐隐有与翠霞剑派的掌门淡一真人,并称正道两大翘楚的声势。

姬雪雁听得无为大师这么说,自是感到奇怪。倘若以一恸大师的通天修为也难以应付,那么他所遭遇的敌手,又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无为大师摇头道:“贫僧也不清楚。”

姬雪雁察言观色,发觉他脸上藏着一丝隐忧,显然是有所隐瞒,不禁更觉蹊跷。当下说道:“大师,是否弟子可与您一同前往,若是果真有什么意外,或许亦能尽上一份绵薄之力。”

无为大师想了想,远处再次传来一恸大师的吼声,隐约竟是含着一股凶戾的杀机。他一擎碧玉禅杖,说道:“静斋师父的好意,贫僧心领,不过此事贫僧自忖尚能解决,不敢有劳。”

姬雪雁听他婉拒,点头道:“既然如此,请大师多多保重。”

无为大师谦和一笑算是答谢,宽大的僧袍一飘,人已在数丈开外,迅疾朝东而去。

姬雪雁目送他消失的背影,思忖道:“无为大师不肯让我同往,定然是因此行极为凶险,大师不愿令我陷入危境。但他于我有救助之恩,为人又非常中正慈和,我怎能就此坐视不理?”

想到这里,招手唤下彩儿,丹田一提真气,飞身跟上。

她深知无为大师乃一派宗主,修为精纯自不在话下,因而只敢远远追着。幸而只要循着吼声的方位而去,多半便不会有错,也不着急跟丢,何况无为大师内心似异常焦急,也没留神背后数里外还有人偷偷跟着。

两人皆负有上乘仙家修为,朝着一恸大师吼声传来的方向,御风飞驰出二十多里,前方出现了一座古木森森的树林。

在黑夜里,那些参天大树便宛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人,在风中摇曳,发出婆娑的响动。

姬雪雁目力惊人,遥遥望见无为大师足尖一点,掠上一株古树,落脚的枝条上,居然连叶子都未颤动半下,身形却已消匿在茂密的林中。

她赶至林边学着无为大师模样,用上了“穿花绕柳”

的身法纵身上树,体态轻盈灵动,如微风过林不着痕迹。

这一阵疾驰,若在两年多前,姬雪雁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但如今她的佛门“小无相神功”已有小成,一路过来呼吸悠长均匀,丝毫没有吃力的迹象。

林中光线更是晦暗,再加上繁茂的枝叶遮掩,周围的景物甚难分辨,无为大师的踪迹已然不见。

姬雪雁默念玄功,以灵觉感知四方动静,小心翼翼的在树上御风滑行,惟恐惊动了已不知潜身何处的无为大师。

刚一入林,就听见林深处传来隆隆闷响,等姬雪雁再深入数里,那声音越发的清晰,竟是大树被接连劈断倒地的声音。

姬雪雁心中讶异道:“这么晚,怎会有人在云梦大泽中伐木,这砍下的树干又有什么用处?”

她正自疑惑间,就见前方十数丈外,一株株需以三人合抱粗细的大树震颤摇晃,接二连三的倒下,树上的枝叶不停的折断飞舞,恰似澎湃的波涛一般翻滚呼啸。那根根树干轰然砸在地上,激起浓浓尘土,却教整座树林亦为之战栗。

在一片被人力开垦出的空地上,一个身穿红色袈裟的白髯老僧怒须皆张,神情狰狞,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绿焰,兀自挥舞双掌,大力轰击在身周的树干之上。

他神力惊人,几乎只需一掌,就可将那粗壮的大树拦腰劈断,截口平滑如镜,比斧削的还整齐,直如收割麦子一般的简单轻松。

彩儿目瞪口呆,小脑袋缩在姬雪雁身后,连喷嚏都不敢打,两爪死死扣在主人的肩头。

姬雪雁也是惊骇莫名,她隐约觉得,这个老僧一定就是云林禅寺的监寺一恸大师了。可心中仍然是难以相信,这位闻名遐迩、德高望重的圣僧,怎会突然变成这般疯狂可怖的模样。

那老僧猛然转身,双目赤红射向姬雪雁隐身的地方。

姬雪雁一惊,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正打算闪躲,却见他气喘如牛,恶狠狠狞笑道:“一心,你对不起我!你还有脸站在这里朝着我笑?你不肯传我般若心经,便是怕我的修为会凌驾你一头,哼哼,没有那狗屁心经,今日你一样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这老僧双掌挂起一蓬霸道无比的青色罡风轰出,“砰”的击在距离姬雪雁不到十丈的一株树上。那株足足三人也合抱不过来的参天古树,应声折断,颓然侧倒。

他哈哈狂笑道:“一心老鬼,我这‘幽明折月手’滋味如何,比你那金刚伏魔印更胜一筹吧?你怎么起不来了,你不是总喜欢数落、教训我么?你说我佛心未到,不够资格修炼般若心经,那你的白痴徒弟却倒配了?”

姬雪雁藏身树上,连气也不敢出一口,而改以内胎呼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人疯了!”

老僧狂笑声不止,脸上青红两色光华不断的变换更替,全身如犯癫痫似的抖动不已。姬雪雁猛然想起,当日丁原在越秀山走火入魔时的情形,顿时有所醒悟。

“轰”的一声,老僧转身又劈倒一株树,背影不住颤抖,厉声笑道:“羽翼浓,你敢讥笑我?你跟一心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你们统统活该倒楣!”

他再次转身过来面向姬雪雁这边,口鼻中渗出汩汩的血丝,兀自浑然不觉,疯狂的张开双臂撕扯着袈裟,宛如失去控制的野兽,咆哮道:“是谁在我里面,快给我滚出来,不然老子活劈了你!”

他手起指落,居然扎进胸膛,鲜血从指孔中飙射而出。

老僧低低嘶吼一声,猛然抬起血淋淋的右爪狰狞道:“不准你们这样看着我,老子不要你们可怜!你们统统都滚,都滚——”

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如一道红色旋风穿行林间,双爪将左近的树干一一捏爆,浑厚的真气透木而入“喀喇”连响,巨大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老僧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地上更是撒了一路的血迹,分外的醒目凄艳。但他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绕着空地四周风驰电掣,渐渐逼近了姬雪雁隐身之处。

姬雪雁想朝后躲,又怕不慎发出动静为这老僧察觉,正在犹豫时,却听对面林中无为大师的声音响起道:“阿弥陀佛,弟子无为拜见师叔。”

一恸大师骤然止步,回过身瞧向林内。

无为大师双手合十,白眉低垂徐徐现身,怀中的碧玉禅杖闪烁着淡淡微光。

一恸大师面容一整,只片刻工夫,脸上凶戾疯狂之色收敛许多,低声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无为大师恭声回答道:“弟子知师叔孤身前来云泽,着实放心不下,所以才跟了下来。因怕师叔拒绝,故此没有先行禀告,请师叔恕罪。”

一恸大师哼道:“老衲何须由你来担心,放着禅寺那么多的事务不理,却偷偷跟着老衲来这里,糊涂。”

姬雪雁一奇,虽然一恸大师乃无为方丈的师叔,但毕竟后者在寺中的地位更高。可不知为何无为方丈执礼恭敬,反倒是一恸大师倨傲无比。

无为大师只微微一躬身,没有说话。

静了一会儿,一恸大师才徐徐问道:“方才的情形你都看见了?”

无为大师低声道:“是,师叔。”

一恸大师双手负在背后,冷厉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说道:“恐怕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见着了,对不对?”

无为大师道:“弟子不敢诳语,的确已目睹过数回。

上一次不过是两个月前,在后山菩提岩下,似乎师叔的病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一恸大师哈哈冷笑,森然道:“你还敢说自己没有说谎,以你的眼力,果真看不出这是走火入魔的征象?”

无为大师脸上没有丝毫惊慌,迎着一恸大师的目光回答道:“师叔,弟子始终想不明白的是,本寺的经典绝学如浩瀚烟海,取之不尽,求之无涯,您为何要偏离佛心,去修炼那大日天魔真气,以致如今魔气反噬,终日痛苦不堪,每到内伤发作,更是生不如死,状若疯癫?”

姬雪雁大吃一惊,险些从树上摔落。

她怎也没料到,一恸大师暗地里居然在修炼魔教的绝学“大日天魔真气”,这个秘密倘若公开,恐怕要震翻半个天陆。

一恸大师被点破真相,却出奇平静,微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教训老衲的口吻,却跟你的师父和师兄一模一样。”

无为大师摇头道:“弟子也是最近才从师叔的种种迹象里,猜测出的。想来师叔悄然进入云梦大泽,也是为那传闻所说的‘三叶奇葩’而来。但在弟子看,‘三叶奇葩’纵然号称是天地第一灵花,可也未必能治师叔的走火入魔。”

一恸大师眉宇一扬,神色又变狰厉,低喝道:“你说什么?”

他体内的一佛一魔两股庞大真气,兀自流窜激撞,为祸远胜当年丁原走火入魔时的程度。

一恸大师全凭着两百余年深厚的修为苦苦克制,但从抖动的袍袖上,不难看出他越来越难以支撑的征兆。

无为大师毫无惧色,回答道:“心病惟有心药医。只要师叔以大智慧、大毅力斩断心魔,则化解体内大日天魔真气所积淀形成的戾气,并非难事。”

一恸大师的脸上渐渐又笼罩上一层青光,瞪视着无为方丈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言道,老衲修炼了大日天魔真气,却是谁告诉你的?”

无为大师垂目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叔自觉二十多年来事事做得隐秘,却不晓得当日无妄师兄圆寂前,便曾向弟子交代下了一段悬案。”

一恸大师嘿嘿笑道:“他告诉你什么,莫非是怀疑老衲想篡夺了方丈的位子?”

无为大师摇头道:“师叔若想做,早在三十多年前一心方丈飞升之日,便已经做了。”

一恸大师奇道:“那却又是什么事情,他到死都要说给你听?”

无为大师道:“当日七大剑派联手突袭婆罗山庄,本寺率先攻入庄内,占据了诸多魔教机要所在,其中就包括羽翼浓教主平日收藏经书典籍的书房与丹室。而那时无妄师兄身负重伤,难以行动,此间大事皆由师叔您来主持。”

一恸大师喘息声渐起,面庞上肌肉颤动颇是狰狞,寒声问道:“那又如何?”

无为大师道:“当时是师叔您第一个进入书房、丹室,可稍后等到旁人入内时,里面许多重要的典籍皆已不见,其中就包括三卷魔教圣典《天魔令》。

“据说其中第一卷,记载的便是大日天魔真气的修炼要诀,而第二卷中,则记着魔教十六种绝世秘笈的修炼之道,至于第三卷,更有百余种五花八门的魔教功法。这些东西的存放位置,师叔您早从那人口中得知,拿起来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一恸大师冷笑道:“你便怀疑是老衲所为?”

无为大师道:“换作以前,弟子半点这样的念头也不敢生出。然而最近几年,师叔您随着魔功日益精进,体内佛门真气已无法克制、掩饰,尽管您隐居菩提岩,大大减少了抛头露面的机会,可日子长了,终究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唉,也亏是师叔有如此精深的修为,不然光那魔气反噬,又怎能一压就是二十年之久?”

姬雪雁越听越是心惊,直不敢想象,万一被一恸大师察觉自己的行踪,会是怎样的后果。可是她又担心无为大师,不愿就此离去,于是继续藏身在浓密的树枝中聆听。

那彩儿平时尽管叽叽嘎嘎嚷个不停,这个时候也早被吓破鸟胆,乖乖缩在姬雪雁怀里,一声也不吭。

一恸大师哈哈狂笑起来,震得四周枝叶纷纷飘落,在半空跌宕起伏。

他冷冷说道:“不错,那些东西的确全部在老衲手上。你若想学,只管跟老衲说上一声。”

无为大师苦笑道:“魔教功法多为凶暴残戾之术,不仅有违我佛慈悲之心,修炼日久,更会受其魔气侵蚀而不能自拔。弟子虽然愚钝,却也明白,这些典籍还是连看也不要看为好。”

一恸大师笑声陡止,厉喝道:“你是在讥讽老衲么?”

无为大师面色如古井无波,摇头道:“弟子怎敢说师叔的不是?不过愚以为凭师叔智慧,也不难想通这个道理,只是一时为心魔所困,不能解脱罢了。”

一恸大师的喘息渐渐加重,神色中的暴戾之气亦越发明显,显然是难以再克制住体内的走火入魔之兆。

他的眼睛里闪起幽幽绿焰,诡异的喈笑道:“你也敢来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当日若不是我一力举荐,哪里轮上你坐到方丈的宝座里耀武扬威?”

无为大师被骂得狗血喷头,脸上反而现出深深忧色,低声道:“师叔对弟子的恩德,弟子无日敢忘。

“正因如此,弟子才不忍眼见师叔您深陷魔道,引火**。今日弟子纵然拼却一身臭皮囊,也要劝得师叔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双手攥捏成拳,在胸口挥舞道:“我不要你劝,什么回头是岸?从一心那老不死的开始,老子受够了你们师徒三人一百多年冤魂不散的唠叨!你要死尽管去死,不要站在这里惹我生气。”

无为大师走近一步,深深合十躬身道:“弟子恳请师叔回头,则我佛门幸甚,天陆苍生幸甚。”

一恸大师右掌拍出,口中喝道:“快滚!”

他狂怒之下出手已无轻重,这一掌聚集了三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便是一座小丘也要给荡平。

无为大师脸上一派悲壮肃穆之色,伫立在原地,双掌以“金刚伏魔印”推出,两股惊世骇俗的罡风碰撞在一处,立时掀起一声巨响,火热的气浪融着浓浓光雾爆裂开来。

先前被一恸大师爪力捏碎的树干,再禁受不住如此巨力冲击,同时轰然倒落,声势惊人至极。

无为大师身受了这一记“幽明折月手”,气血翻腾,朝后连退七步,脚底留下深深的两行足印。他只稍一吐胸口浊气,依然保持原样姿势,再次向前躬身道:“弟子恳请师叔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白髯根根竖起,口鼻中喷出蓬蓬青色烟雾,恶狠狠盯着无为大师狞笑道:“你是要学那舍身喂鹰的故事么,好,今日老子便成全你!”

他双掌一合,又轰出第二记“幽明折月手”,无为大师仍然不躲不闪,以“金刚伏魔印”接下,再退出八步。

如此一恸大师一连攻出十九掌,无为大师硬生生便受下了十九记幽明折月手。他的修为毕竟逊色于前者不少,又是只守不攻,无形里吃了大亏,渐渐的口中渗出淤血,身形也远不如起初那般沉稳。

可这位云林禅寺的方丈恁的顽强,全然不顾已负内伤,只以悲天悯人的眼神凝望着一恸大师,不断恳求道:“师叔,请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体内的魔气沸腾至顶点,早丧失了最后的一点佛心。眼见无为大师不肯退让,更激得他凶性大发,索性凌空飞起,双掌交替打出一束束青色狂飙,口中低吼道:“我叫你不滚,我看你硬挺到什么时候?”

姬雪雁心知照这样打下去,不消十几二十掌,无为大师势必吐血而亡。当下纵身飘落清叱道:“两位大师住手,弟子东海灵空庵门下静斋有礼了。”

一恸大师“咦”了一声,身子在空中一转落回地上,目中凶光闪烁,冷笑道:“好得很,无为师侄,你竟然还偷偷带来一个丫头,莫非是想让这外人也来瞧瞧老子的笑话?”

无为大师这才得以缓过一口气来,他知道一言半语也无法辩解清楚,诧异的望向姬雪雁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这两人都是顶尖的正道人物,按理姬雪雁隐身附近,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恰好一恸大师濒临走火入魔,心神紊乱里难免疏漏,而无为大师则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师叔身上,根本没料到姬雪雁居然会追踪而至。

姬雪雁恭声答道:“弟子放心不下,所以自作主张跟了过来,其中多有冒犯唐突之处,尚请两位大师恕罪。”

无为大师喟然一叹道:“这么说,此间所发生的事情,小师父你都看见了?”

姬雪雁也不隐瞒,颔首道:“弟子方才一时情急,惟恐一恸大师失手伤了方丈,故此才从树上现身,希望能助大师您一臂之力。”

一恸大师闻言,杀机陡起,嘿然道:“丫头,你也太多事了。纵然佛祖慈悲,今日也难保你一条小命。怪只怪你看见了不该看的,更听到了许多本不该你知道的秘密!”

话音未落,庞大的身形一掠而上,双掌推出一蓬青光,直压得姬雪雁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三章一恸

无为大师没料到,一恸大师居然丧心病狂,到了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妙龄少女突施杀招的地步。

他距离姬雪雁不过三丈多远,后发先至,双手外翻发出一股柔和真气,推开姬雪雁,口中低喝道:“师叔,手下留情!”

岂知一恸大师醉翁之意不在酒,对着姬雪雁虚晃一枪,只为引无为大师来救。眼见无为大师果然中计,他骤然一振双臂,又拍出两记幽明折月手,卷着先前那股青芒,一前一后两股庞大的掌力合于一处,径自轰到。

无为大师变招不及,惟有强自横过双掌封架而上,“砰”的一声罡风激荡,他的身躯跌跌撞撞退出数十步远,直靠在一株拦腰折断的树干上,才稳住了身形。

姬雪雁见无为大师为救护自己,反着了一恸的诡计,不禁又惊又急,掠到无为大师身旁唤道:“方丈,您怎么了?”

无为大师一口真气堵在胸口运转不过来,双掌更是近乎麻木。

他听得姬雪雁呼唤,勉强含笑道:“贫僧不碍事,静斋小师父,你赶快离开,今日之事任谁也不可说起——”

他的话说得一急,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喷血于衣。

姬雪雁赶忙以右掌按在他背后大椎穴,以同源于佛门的“小无相神功”,为无为大师疏通淤塞的经脉。

耳中却听见一恸大师哈哈狂笑道:“你们谁也走不了,知道老子真相的人全都该死,谁都是一样!”

姬雪雁肩头的彩儿禁不住叫骂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一恸大师勃然怒道:“你这扁毛畜生也敢骂我?”

他左手食指一弹,一缕金色指风快逾闪电射了过来,竟是魔教十六绝学中,与“幽明折月手”驰名的“乾坤无极指”。

姬雪雁刚才一个疏忽已连累无为大师,此刻岂会再有半点分心。她手疾眼快,左手拔出雪朱仙剑,“叮”的一声,乾坤无极指击在剑叶之上。

仙剑不由自主的剧烈颤动,发出嗡嗡轻鸣,表面竟被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膜。

姬雪雁原本以为,对方的攻势必定如暴风骤雨一般涌来,她急忙丹田内息一转,将小无相神功注入仙剑,哪里晓得对面却忽然没了动静。

只见一恸大师双眼瞪如铜铃,呼呼喘着粗气,双手又去暴拍自己的身体,凄厉的低吼道:“滚出来,滚出来,你们也敢跟我作对,你们全要跟我过不去——”

他体内的两股佛魔真气已然失去了控制,肆虐的游走流窜,直令一恸大师觉得全身好像要立刻胀裂一样。

不管他如何的收纳真气,也不管他如何的宣泄功力,身体中的冷暖两道洪流,就犹如开闸后的潮水,完全不听使唤,不住朝外鼓胀。

一恸大师猛然厉吼一声,伸出五爪,又在自己大腿上戳出五个窟窿,仿佛这样才会好受一点。

红色的袈裟上,早染满了他自己的鲜血,可一恸大师兀自呼吼不停,漫无目的的朝天打出一蓬蓬掌风,发泄过剩的精力。

姬雪雁看得也自骇然,低声说道:“大师,乘这工夫我们还是赶快走吧。一恸大师已经走火入魔,分不清敌我是非。您这个时候再去劝他,非但没有任何效用,反而白白招致他的毒手。”

无为大师哼了声,口中吐出一滩黑色淤血,终于打通了胸口的经脉。

他微微喘息道:“静斋小师父,多谢你援手,贫僧此际更不能独善其身,否则一恸师叔将永坠魔道,万劫不复。

“贫僧忝为云林禅寺方丈二十多载,于本寺并无大功,着实惭愧得很。若能够渡化师叔,令其向善,即便舍却了这副臭皮囊,也是甘之如饴。”

姬雪雁心中感动,暗道:“难怪师父说我未具佛根,我平日只当是她阻拦我出家的借口,如今才明白她老人家说的果然没错,像无为大师这样舍己渡人、慷慨济世的胸怀,比之于我欲独善其身,自求安宁的念头,实在有天壤之别!”

她当即说道:“既然如此,弟子愿与大师同进共退。”

无为大师摇头苦笑道:“傻孩子,贫僧是云林禅寺的方丈,责无旁贷,你却为何要冒杀身之祸留在此地?你已知道一恸师叔的**,他断不能容你于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姬雪雁道:“那大师您——”

她的话不及说完,一恸大师猛然回首再次看到两人,他半疯半魔的癫狂大笑道:“好啊,你们这些妖孽,居然有胆耻笑我。看老子如何除去你们,捍卫天道!”纵身扑上,十多丈的距离在他一步跨来,直如尺许的小沟壑而已。

无为大师挺身挡在姬雪雁身前,推出双掌,却感对面空空荡荡全不着力。他暗懔道:“不好,师叔他已走火入魔,真气失去控制已发不出掌力。我这一掌击下去,他恐怕要受重伤。”

念头一闪间,他急忙硬生生的收掌,真气回涌直震得他胸口发闷。

孰料他刚一收手,一恸大师却厉声笑道:“去死!”

一恸大师右臂一振,排山倒海的青色罡风狂卷而出,与无为大师收回的金刚伏魔掌力合于一处,震碎了他的护体罡气,攻入心脉。

无为大师猝不及防,身躯被抛射而出,体内的经脉寸寸震裂,狂喷数口鲜血。

一恸大师状若疯魔,拧身追上,幽绿的眼珠中萌动着狂野凶狠的杀机,低吼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无为,你去死吧!”

姬雪雁全没想到,一恸大师居然利用这般卑鄙的手段,暗算苦心渡化他的无为方丈,待醒悟过来,为时已晚,无为大师身负重伤抛飞而退。

雪朱仙剑红光一闪,直刺一恸大师咽喉,阻拦住他追杀无为方丈的去路。

一恸大师脸上肌肉扭曲变形,狞笑道:“你也敢拦我?”左手五指血光一闪,竟不畏剑锋抓了下来。

这一记“赤魔残玉爪”,记载于《天魔令》第二卷中,也是魔教十六绝学之一。即便魔教护法人物如风雪崖、雷霆等人,亦不过修炼得其中二、三项而已。一恸大师短短工夫中,已经接连施展出三项绝学,便犹如家财万贯的富豪,毫不吝啬的挥霍张扬,一掷千金。

姬雪雁自知功力远有不及,不敢与其硬撼。仙剑轻盈一转祧向一恸大师左腕脉门,迫他收爪。

一恸大师神色狂傲,竟丝毫不把姬雪雁的这式“一石千浪”放在心上。

“呼”的一响,一恸大师左臂上宽大肥厚的僧袍猛然鼓胀,雪朱仙剑刺在袖口之上软软一滑,偏到了一旁。

一恸大师哈哈狂笑,赤魔残玉爪中宫直进,抓向姬雪雁咽喉。

姬雪雁剑招用老,只得翻身侧飞,左掌拍出。

转眼两人拆解了三个照面,姬雪雁被一恸大师狂风暴雨似的攻势压得难以喘息,眼瞧着就要命丧当场,背后一束碧华升起,无为大师背靠树干,双手结成大慈忘悲六道佛印,却是祭起云林禅寺的镇门之宝碧玉禅杖。

那禅杖飘浮空中,散发出一层层碧色光环,朝着一恸大师的头顶罩落。

一恸大师面色微变,舍下姬雪雁腾身而起,冷笑道:“好你个无为,竟敢欺师灭祖,用‘大慈忘悲金光圈’来锁我!”

无为大师全力施为,也不答话,猛然含血低喝道:“咄!”

那层层迭迭的光环,蓦地幻出庄严宝相的金色光晕,隐约从碧玉禅杖顶端浮现起佛祖金身。

说来也怪,一恸大师如此惊人的修为,竟似也怕了这金色光环,全速施展身形在林间闪展腾挪,四处游走。

碧玉禅杖发出的金圈越来越多,密布在数十丈的方圆之内,将一恸大师紧紧困住。

无为大师头顶冒着蒸蒸白气,硬忍着喉咙里一口涌动的热血,真元化作滚滚春雷,沉声喝道:“咄!魔由心生,心空则魔净。一恸师叔,还不归来!”

他一开口,真气顿时涣散,鲜血狂涌而出,体内经脉血管同时爆裂,只凭着一缕两甲子多的真元,护持住最后一口气。

这声佛门狮子吼,炸响在一恸大师耳畔,真元所化的音波直冲他的脑海,立时令凶焰一消,恢复了些许灵性。

他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冲天而起,脱出金圈的包围直朝西面逃去,迅即消失在黑夜中。

姬雪雁飞身掠到无为大师身前,急唤道:“大师!”

她与这位外表平凡谦和的老僧,相识不过短短半晚,然而已生出了无限的仰慕敬重。此刻见他面色苍白,血染袈裟,赶紧探出右掌想为他护法。

不料无为大师微一摆手示意,喘息道:“贫僧心脉已断,行将圆寂,小师父不要枉费真元了。”说着左手一抬,碧玉禅杖飞回主人手中,静静闪烁着柔和光晕。

姬雪雁扶住无为大师,热泪盈眶失声道:“大师,您不会有事的,弟子这就为您疗伤。”

无为大师对生死之事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微笑谢绝道:“不必费事了,贫僧的伤势,任是大罗金仙也救治不得。”

姬雪雁只是摇头,泪满衣襟已忍不住失声而泣。

无为大师强捺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聚住即将崩溃散乱的真元,努力浮现一抹微笑安慰她道:“静斋小师父,人谁无死,你不要难过,不过贫僧仍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姬雪雁不假思索道:“大师但有所需,弟子无不遵从。”

无为大师苦笑道:“一恸师叔虽然误入魔道,但终究是敝寺的宿老,以他的百年佛法修为,贫僧相信他终有一日能除去心魔,皈依正道。因此,今晚之事,小师父若能守口如瓶,贫僧纵然九泉之下,也将感念小师父恩德。”

姬雪雁默默颔首。

无为大师见她答应,宽慰的松了口气道:“多谢小师父了,贫僧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私心。你是灵空庵高徒,只要回到东海,一恸师叔也奈何不得。”

姬雪雁低声道:“弟子明白大师欲保全云林禅寺与一恸大师的苦心,请大师放心,弟子愿对佛祖发誓,绝不向任何人说起今晚之事。”

无为大师放下最后的心事,含笑说道:“静斋小师父,回东海去吧,人间险恶,终非出家人眷恋之地。”说罢,双目渐渐阖上,双手在胸口结成佛印,有如入定。

他全身真气消散,经脉断裂,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心头却是无喜无悲,平和空明。

面向着云林禅寺的方向,无为大师口中低低诵道:“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得脱是福,弟子今日终可去了--”

声音越来越弱,终至不闻,从七窍里汩汩有殷红血丝冒出,心口的跳动也陡然停止,竟是含笑坐化在古树之下。

无为大师仙魂一逝,碧玉禅杖立刻失去驾驭。但此宝毕竟乃通灵之物,立时悲鸣不已,从怀中飞起,盘旋在主人头顶。

姬雪雁呆呆凝视无为大师的遗体,见他宝相庄严,嘴角兀自含笑,仿佛只是熟睡了一般。彩儿停在主人肩头,识趣的闭起小嘴,比平日安分了许多。

忽然碧玉禅杖“叮”的一响,冲天飞去,化作一道流星射往云林禅寺的方向。

林中响起低沉和缓的经文声,却是姬雪雁在低诵《往生咒》,为无为大师超度。

一篇五百多字的经文念罢,背后传来一恸大师的声音道:“难得你还留在这里,为无为师侄诵经超度。”

姬雪雁一惊,彩儿更是吓得双脚一软,大声叫道:“小姐,那老怪物又回来啦!”

原来她心伤无为大师之死,居然没有留神到,一恸大师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无息的站到自己身后。

姬雪雁霍然转身,下意识将雪朱仙剑护在身前。一恸大师却是动也不动,目光深邃清澈,神情更是平静柔和,浑似换了一个人般。

他对姬雪雁的反应视若无睹,双手合十注视着无为大师,低声道:“无为师侄,你执掌云林禅寺二十多载,宽厚磊落,处事公正,赢得了合寺弟子的敬服。贫僧深为敝寺能有你这样才德兼备的方丈,而深感欣慰。”

姬雪雁悲愤难平,深吸一口气道:“但大师你却亲手杀害了他!”

她原以为对方必定勃然变色,怒对自己,谁想一恸大师竟是满面沉痛悔恨,唏嘘道:“不错,是我错手杀了他!贫僧罪业深重,死后当入阿鼻地狱,受那万世轮回之苦。只是凡间罪孽遍地,如无为师侄这般归往西天极乐世界,未始不是福。”

他的语气神情,令人不得不相信这些话是发自内心,更无法把他与方才那个凶性大发、手弑同门的老僧联系起来。

姬雪雁徐徐道:“可惜无为大师已去了,你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一恸大师喟然一叹,沉默半晌才问道:“他在圆寂之前,可有交代你什么?”

姬雪雁冷冷望着他回答道:“大师放心,我已答应无为大师,绝不会将今晚的事情说出。你不必担心自己云林禅寺监寺的地位不保,更不用害怕别人找你为方丈报仇。”

一恸大师微微一笑道:“贫僧岂会害怕这些,天下又有谁人动得了我?不过你活着始终是个麻烦,我又从来不愿相信别人。刚才回来,本想是将你解决了,但看在你为无为师侄诵经超度的分上,稍后贫僧只把你的记忆抹去就是了。”

姬雪雁一凛,漠然道:“只怕这件事情未必能如大师所愿。”

一恸大师叹息道:“贫僧何尝希望如此,但为了敝寺的清誉基业,为了贫僧的大事,也只有委屈小师父了。何况,除了丧失记忆之外,小师父与常人并无异样,这总比死了的好。”

话音刚落下,猛然林中亮起绚丽夺目的金色光华,将整个夜空都照得有如白昼。

两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吸引,只见密林深处升起一束金色的光柱,直冲入万丈云霄,恐怕在数百里外也能瞧见。

一恸大师低声自语道:“三叶奇葩,三叶奇葩!”他怔怔望着那束金光,似乎连身旁的姬雪雁也暂时忘却了。

姬雪雁也是惊骇莫名,她此来云梦大泽,本就是奉师门之命寻访三叶奇葩,没想到它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眼前。

想那三叶奇葩,可说是天陆第一灵花,隐于云梦泥沼之底,八百年一出。

花开之时,有万丈金光为异兆,而在花期之前的半年里,也有各种祥瑞出现。

不过它深藏在云梦大泽的泥沼深处,更会不停随地底暗流游走,非是花开显露真身时,任谁也无法掌握到三叶奇葩的具体所在。

大约四个多月前,也不晓得是从哪里传出,有人于云梦大泽发现异兆的消息,于是无论信与不信,天陆正魔两道各派均闻风而动。

须知八百年前,翠霞派不过得了一叶奇葩,便炼制出十二枚九转金丹,这样的异宝,怎不叫人心动?

一恸大师凝望金光亮起的方位,暗自思量道:“我体内的伤势,普天之下,恐怕惟有三叶奇葩能治,今日断不可错过。

“但那异宝不过三叶之多,今晚金光一显,各方人物势必从云泽的四面八方赶来争夺。倘若我去晚一步,可就要再等上八百年!”

想想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尸骨可能都化成腐泥,当然也用不着三叶奇葩了。

他知姬雪雁的修为虽然比自己逊色不少,但真要制服她,说不得也要耗费一番工夫。如今时间紧迫,夺得三叶奇葩解了体内的奇症,才是第一大事。

一恸大师毕竟是雄飞果断人物,口中真言念动,召出两名黄金力士道:“将无为方丈的遗体,送回云林禅寺菩提岩安放,待我回来处置。”

两名黄金力士领命,一前一后托起无为方丈的遗体,驾云而去。

一恸大师望着姬雪雁道:“今日贫僧暂且饶过你,但愿你能信守承诺,要是让我听到有人说起今晚之事,贫僧纵是杀上灵空庵,也要将你挫骨扬灰。”不待姬雪雁回答,身形一晃,已然消匿在林中。

彩儿大松一口气道:“好险,这老怪物终于走了。”

而后,张望着远处越来越醒目绚丽的金光问道:“小姐,我们也要去瞧一瞧热闹么?庵主她老人家说三叶奇葩是天地灵物,只有有缘者才能得到。

“她还说你这次云梦之行,一定有所收获,三叶奇葩现在近在咱们眼前,要不去的话就太可惜了。”

姬雪雁方一摇头,就听到树林上方有人咦道:“这不是彩儿的声音么?”

姬雪雁一怔,抬头一看,却是屈箭南。在他身旁的空中,还飘然立着两位女子。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身着白衣容颜秀丽冷漠,秀发却挽成宫髻式样;另一位兰衣少女端庄清秀,明眸中深蕴精光,显然均出自名门。

屈箭南向那两人打了一个招呼,落到姬雪雁身旁欣喜道:“雪师妹,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见。”

目光扫视周围偌大一片树林,巨木东歪西倒,木身断裂之处分明显示是人力所为,不由惊问道:“雪师妹,你可知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姬雪雁强自展颜一笑道:“小妹也是路经此处,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说完,怕他继续追问,话锋一转问道:“屈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屈箭南看姬雪雁无恙,又听她问起自己的来由,想想近日云梦大泽中众多正魔高手云集,于是不再追问,向姬雪雁笑道:“自然也是为这三叶奇葩而来。刚巧前几日,我邂逅了天一阁的楚凌仙楚姑娘,先前又碰到安阁主,于是就结伴同行了。”

姬雪雁惊讶道:“原来这两位,就是天一阁的安阁主和楚凌仙楚师姐,我今日下午还和另一位天一阁的苏师妹说起她们。”

楚凌仙闻言连忙问道:“这位姑娘,你有遇见苏师妹,却是在哪里?”

屈箭南道:“我看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去得晚了,只怕要错过三叶奇葩的花期。”

姬雪雁一阵犹豫。

安孜晴含笑道:“姑娘,便随我们一起去凑凑热闹如何?灵花认主,说不准你就是那有缘之人也未可知。”

屈箭南也满脸热诚的道:“一起去吧,雪师妹,安阁主还要向你打听苏姑娘的事情呢。”

姬雪雁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四人御风而起,路上屈箭南简单说起了与楚凌仙、安孜晴相识的经历。

原来屈箭南于两日前,偶遇入泽寻找乃师的楚凌仙,联手击退了同是来争三叶奇葩的忘情宫宫主楚望天首徒厉无怨。而后两人结伴同行,今日午后,竟遇上了方自从地底魔宫中脱身的安孜晴。

数月前,安孜晴得知三叶奇葩的消息,便早早深入云泽,她只想若能有缘获得其中一叶,即可造福天下无数苍生。不料阴错阳差,竟误入了潜藏在泥沼之下的一处古老地宫之中。

这地宫,乃是魔教发迹前聚住之所,因深埋于云梦大泽的地下而无人知晓。故此,二十年前魔教覆灭后,四大护法中的殿青堂毅然焚毁大明宫,率领残部退守此地,从此休养生息,卧薪尝胆,以待光复。

安孜晴无心之下发现此秘,顿时引起一番激战,最后殿青堂发动魔宫中的奇门大阵,将她困住。这也是为何安孜晴接连数月了无消息的缘由。

直到今日,安孜晴终于参悟出阵势变化的玄机,借着御剑绝技脱身。

甫一逃出生天,就遇见了屈箭南与楚凌仙二人,其中巧合不能以常理论之,只为天意机遇,因果冥冥。

第四章奇葩

四人联袂抵达时,周围已聚集了许多各家的高手。他们也不凑近金光,只远远站到远处观望。

屈箭南环顾四周,笑道:“这三叶奇葩的魅力,果然非同凡响,这次来的人可真不少。”

姬雪雁遥遥看见碧落七子、太清宫观止真人、平沙岛的葛南诗与门下几名弟子,还有燕山剑派,以及其他天陆正道大小门派的高手,其中有许多都曾在越秀山上有过一面之缘。

魔道方面到的人自也不少,如天陆九妖中的赤髯天尊、毕虎与石矶娘娘,三大魔宫中的长老耆宿,此外,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却是她多半不认得的。

忽然,她感觉到一双犀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却是一恸大师飘然立在三十丈开外的半空中,旁边聚着几位佛门人物,都很面生,想来多不在天陆走动,但这回为了三叶奇葩,居然也纷纷现身。

一恸大师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假作不识,把目光调转过去。

姬雪雁不由想起无为大师慷慨赴难的情形,直觉得比起他来,面前的这百多赫赫有名的天陆正魔人物,端的应当愧颜。

她低声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了三叶奇葩,大家竟要拼得你死我活,这是何苦来哉?如此以性命鲜血换得的灵花,不争也罢。”

安孜晴微微讶异的望向姬雪雁,徐徐说道:“难得你有这样超脱的想法,可惜真正能够勘破这层道理的人,着实太少了,即便如我,虽然自忖已淡泊寡欲,可今晚不也站在了这里?”

屈箭南苦笑道:“听你们二位一说,不晓得为什么,我对三叶奇葩的期盼之心立时冷了一多半。稍后只想站得远远的看个热闹,反正凭小弟的修为,也是争不过在场的诸位尊长。”

安孜晴摇头道:“屈公子,三叶奇葩乃天地奇宝,灵性非凡,若想得着它,靠的未必仅是修为,更重要的还是缘分。

“我辈正道中人,自不该为着它拼得头破血流,却也不可视若无睹,任由三叶奇葩落入魔道妖孽的手中。试想,一旦如天陆九妖这般的人物取得灵花,修为突飞猛进之后,又会增添多少杀孽?”

屈箭南好奇道:“恕晚辈唐突,若是安阁主您取得了三叶奇葩,又将以何用?”

安孜晴淡淡道:“我曾发下宏愿,须遵先师遗命云游天陆,举三桩大功德。前两件已然完成,若是能得到三叶奇葩,以此炼制出救死扶伤的千枚灵丹,则可造福天陆一方百姓,也算是了却最后的功德。”

楚凌仙道:“弟子必全力以赴,相助恩师成此心愿。”

屈箭南微笑道:“如此,也算弟子一个吧。只是箭南修为低微,也不晓得是否能帮上忙?”忽然脸上微微一热,却是楚凌仙的眼神似若无意的拂过。

安孜晴欣慰道:“天陆有你们这样的后起之秀,孜晴何虑正道不昌,寰宇不平?”

蓦然众人眼前一亮,那束金光再次暴涨,从地底泥沼中徐徐升起一盏流光异彩的三瓣奇花。

那三叶花瓣大小犹如婴儿小指,表面闪耀着七色的光晕,正自缓缓盛绽。花瓣之下,衬托着九片金色叶子,却都大如芭蕉,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起当中的灵花。

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兴奋的低声叫道:“三叶奇葩,三叶奇葩,真的出来了!”

许多人下意识的朝着金光靠近,但自那光柱里,却涌出沛然莫御的庞大力量,使得众人在十多丈外无法再越雷池半步。

安孜晴等人却不为所动,依然留在原地。她轻蹙眉头道:“瞧这情形,待会势必要有一场血战。不成,本阁须想方设法阻止他们。”

屈箭南苦笑道:“安阁主,只怕到时候大家都为三叶奇葩杀红了眼,您老人家的话也未必管用,尤其是那些魔道的高手,更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对面已经有人争吵起来,却是为了抢占一个有利的位置发生了争执。几名来自蜀州苍鹤观的道士,与忘情宫的厉无怨,各自怒目相视,互不退让。

那苍鹤观也算是碧落剑派的旁支,停雪真人见状,惟恐自家人吃亏,急忙上前劝说。

不想她尚未开口,侧旁有人冷冷笑道:“哈哈,还没打着几只看门狗,主人倒是先出来了。”

停雪真人眉毛一竖,锐利目光射向讥笑自己的这人,乃是一个满面红光的蓝衣老者。停雪真人怒道:“姜山,这里不是忘情宫,轮不到阁下放肆!”

姜山身旁,忘情宫另一长老滕皓嘿然回应道:“老道姑,这里同样也不是碧落山。他们苍鹤观的人站得,我们忘情宫的人便要退避三舍么?”

停雪真人白天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立刻回道:“像你们这样的邪魔歪道中人,又有什么资格窥觑天陆灵花?没有让你们滚得更远,已是我们正道各派手下容情了。”

姜山哈哈大笑声穿金石,朗声说道:“这么说,老夫有分见着三叶奇葩,还是承了你们正道各位高人的情面?

可惜,老夫的性子坏得很,偏偏就想站在这里!”

双方说着就要动手,旁边的人或者心悬灵花无心搭理,或是存心想看热闹,也不吱声。

忽听一苍老洪亮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诸位且息无名之火。想这三叶奇葩既为上天恩泽,则我等众人无论贵贱老少,皆为有缘。眼下灵花尚未全开,众位施主却先动起手来,不仅有伤天和,更于事无补。”

停雪真人望向说话之人,面色缓和不少,说道:“原来是一恸大师到了,贫道方才未曾问候,还望恕罪。”

周围许多人发出惊讶之声,原来这位老和尚的大名,实在比云林禅寺的方丈无为大师更加响亮。但更有人暗自担心,忧虑有他在场,自己能夺得三叶奇葩的指望,不免又减少几成。

远处又一人说道:“一恸大师所言甚为公允,贫道亦深以为然。”

姬雪雁心头一动,暗道:“原来淡怒师伯祖也来了。”再朝那方向看去,见着了淡嗔与十余位翠霞弟子,却没有碧澜山庄的人。

滕皓冷笑道:“云林禅寺与翠霞派都有人来了,怪不得这老道姑说话这么臭屁。嘿嘿,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也别唱这些高调,大家都为着三叶奇葩而来,谁也未必见得比旁人清高君子。”

在不远处,一名雪衣男子接茬道:“滕兄的话才是正理,倘若这些正道人物想依仗着人多势众,为难咱们,我冰宫一脉愿与忘情宫共进退!”

停雪真人心中一凛,待看清说话那人并非冰宫宫主凌云霄,而是其弟四宫主凌云鹤,才稍稍松口气,倘若今晚凌云霄这般的老魔头也有分参与,只怕这里的正道高手,没有几人能与其当面争锋。

在不知不觉中,双方依照着正魔划分,隐隐形成了两大阵营。

一面以冰宫与忘情宫为首,另一边却是以云林禅寺与翠霞派为尊。两面的人马渐渐聚拢,形成了紧张的对峙之局。

而在这两边开外,还有不少闲云野鹤不愿附议任何一面,远远站在外圈,其中就包括了安孜晴四人以及毕虎、石矶娘娘,林林总总也有三、四十人。

安孜晴见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摇头说道:“不行,我得将他们劝开!”

楚凌仙担忧道:“师父,我怕他们重利之下也未必肯听您的,万一那些魔道妖人乘机暗算您,纷乱之中也难保没有闪失,不如让弟子以您和天一阁的名义,先行出面排解,看看成也不成?”

安孜晴尚未回答,金光中猛然响起一串犹如仙乐般的清脆鸣响,三片花瓣已然全部张开,飘浮在数十丈的高空徐徐旋转,焕发出绚丽的光华。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回三叶奇葩之上,都知道距离最后关头越来越近,无不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金光中的灵花。

姬雪雁也情不自禁为周围紧张的气氛感染,却忽然感到有一双柔和的目光,正在悄悄的注视着自己,那是屈箭南站在了安孜晴的身旁,仿佛对他来说,这比观赏三叶奇葩来得更加重要。

姬雪雁生出一丝歉疚,向他微笑致意,以传音入秘道:“屈师兄,你最近还好么?”

屈箭南没有回答,只朝她轻轻一点头,嘴角含着豁达温暖的笑容。

忽然听到光柱一声轰鸣,渐渐的褪淡消失,周围重新陷入浓浓的黑暗。

但这点夜色对于在场众人而言,几乎毫无影响,人人都凝望着三叶奇葩,连呼吸声都觉得异常的清晰刺耳。

灵花上的彩光越加的夺目,映在人们紧张的面庞上,泛起奇异的光辉。

蓦然之间,三片花瓣幻化作七色的华光,拖曳着冗长绮丽的尾巴,分作不同的方向,朝着苍茫飘渺的云霄激射而去。号称天陆第一灵花的三叶奇葩,竟是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完成了它最后的灿烂。

百多高手闻风而动,追着最近的那束彩芒,惟恐落到了别人后头。

先前隐约形成的阵营顿时土崩瓦解,空中仙剑、法宝各色奇光飞流舞动,各自锁定眼前的目标。

停云真人一马当先,祭起双瞳神灯。

此灯上插着两柄银烛,各射出红白两色光芒,正罩住了一枚花瓣。那束彩光在双瞳神灯的法力笼罩中左突右闪,奈何处处碰壁,渐渐现出了原形。

停云真人大喜过望,正待念动真言收起双瞳神灯,冷不防背后杀出一人,手中绿光一闪,放出一枚玛瑙戒指,“叮”的击在双瞳神灯上,爆出一团光焰。

双瞳神灯为邪力一迫,不由自主的晃颤起来,光华亦为之一黯。那枚奇葩乘势突破神灯的束缚,绝尘而去。

停云真人功败垂成,任再好的修养也勃然大怒,侧目就见滕皓收起“擎意神戒”,话也不说抢到了前头。

停云真人纵出仙剑,就向他背心刺去,口中怒喝道:“妖孽,贫道容你不得!”

忘情宫另一位长老姜山从后赶至,哈哈一笑道:“出家人也会恼羞成怒,这多年的修行炼到哪里去了?”双掌拍出,接下了停云真人的仙剑。

猛听前方滕皓传来一记怒哼,原来他正欲以“挽龙十八诀”收住三叶奇葩,却遭到了斜刺杀出一人的算计,险些左肋被印上一掌万劫不复。

来人冷冷一笑,抛下他也不理睬,火红的身影直比闪电还快,令滕皓惟有望着背影喝骂道:“好个红袍老妖,老子跟你没完!”

众人为争这三瓣奇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奈何彼此之间勾心斗角,相互拆台,一时间却也无人能拔得头筹。三叶奇葩卷裹着彩光,宛如经天的流星越飞越快,三拨人马往着不同方向逐渐追远。

林中不过是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寥寥几人。那三叶奇葩的九片叶子逐渐枯萎雕谢,也没谁愿意去多瞧一眼。

楚凌仙见众人皆已去远,问道:“师父,我们是否也跟下去瞧瞧?”

安孜晴颔首道:“且看看天意如何,若有幸得着一枚奇葩,我也总算能完成最后一件功德。”

楚凌仙望向屈箭南与姬雪雁道:“二位,是否也随我们一起追去凑个热闹?”

屈箭南点点头,道:“雪师妹,咱们也跟下去吧。”

姬雪雁望着飘落的花叶,心中没来由的一酸,思忖道:“如今所有人都追着三叶奇葩去了,却没谁会顾惜到这些花叶。而若不是它们,又焉有灵花的盛绽?可现在它们却只能孤独的雕谢,最后化为腐土,再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她怔怔出神,屈箭南忍不住诧异道:“雪师妹,你怎么了?”

姬雪雁展颜浅笑道:“屈师兄,你和安阁主她们去吧,我想把那些花叶葬了。”

屈箭南一楞,关切道:“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

姬雪雁婉拒道:“不用了,屈师兄。以你的修为,或可助安阁主一臂之力,倘若能取得一枚奇葩,未始不是天陆苍生的福音。”

屈箭南点头道:“那你不要走远了,等稍后我们回来找你。”说着,随安孜晴、楚凌仙御风而起,朝着东面追了过去。

姬雪雁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直有一种曲终人散之感。

彩儿在肩头问道:“小姐,我们真的不去瞧瞧了?”

姬雪雁幽幽一笑道:“你若好奇,便随屈师兄他们去吧,我想在这里独自待会。”

彩儿摇摇小脑袋道:“不,我留下来陪小姐,不然你一个人太冷清了。”

姬雪雁心中一暖,微笑道:“彩儿,那我们便一起把这些花叶给埋了吧。”

一人一鸟走上前去,就见九片叶子委顿在地,泛起了枯黄颜色,当中的花心也已经雕零,萎缩成一团黑色的小苞。

姬雪雁弯腰捧起一片花叶在手,默默念道:“叶儿,叶儿,你为着三叶奇葩耗尽了所有,却被人弃之如履,孤单单的躺在这儿等着化为香泥。我无能为你们多做什么,惟有垒起一坟香冢,也好让你们有个归宿。”

猛然听见彩儿惊呼道:“小姐,小姐,你看那花心!”

姬雪雁一怔,举目望去,娇躯亦是微震。

只见那已呈紫黑色的花心,在几乎不可察中悄悄开裂,外壳一片片剥落,露出里面一颗朱红色的果实。那果实生在花萼之上,色泽黯淡,又被偌大的花叶覆盖包裹,任谁不留心都无法察觉。

彩儿眼明嘴快,一口衔起朱丹放到姬雪雁手中,好奇问道:“小姐,这是什么?”

姬雪雁端详片刻,那朱丹的颜色逐渐变深,似乎也要步花叶的后尘。但空气里依稀飘荡着一股清甜的芬芳,直比醇酒更醉人。

姬雪雁疑惑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想来该是这三叶奇葩的果实吧。”

彩儿眼睛直放光亮,雀跃道:“小姐,咱们可捡到宝了!单单几片花瓣,就被人抢得那么厉害,这果实还了得?”

姬雪雁莞尔道:“花瓣有人抢,也不一定代表果实有什么神奇之处。何况,若真是宝贝,大家为何都会放过?”

彩儿不服气的嘀咕道:“或许大家都不识货呢?”

姬雪雁笑道:“怎么可能呢,以安阁主这样的人物都没在意它,难不成你还比她更加高明?”

彩儿气鼓鼓的刚想反驳,那颗朱果竟“啪”的一声脆裂成数瓣,里面流淌出殷红如血的浓稠果汁,有一股淡雅的清香飘出。

姬雪雁一怔,只觉得手上火辣辣的好不难受。她刚想取出丝巾擦拭,不料大部分的果汁已然渗入肌肤,手面上泛起一层艳丽的红色。

姬雪雁讶然道:“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

彩儿睁大眼睛惊惶道:“小姐,小姐,这东西不会有古怪吧?”

姬雪雁正欲回答,忽然心头警兆丛生,起身望向右侧的一株树后。

只见从那树后转出一人,削瘦挺拔的身躯穿着一件深绿色长袍,苍白的脸上,双眼犹如鬼火一样的闪烁,薄薄的嘴唇下留着三绺黑须颇是儒雅,可神情恁的阴冷,更带着一股渗人的鬼气。

他瞥着一人一鸟,声音沙哑飘忽,低低道:“没想到,还是这只鸟儿有点见识。”

彩儿听得他的夸赞,不知怎的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低声道:“小姐,又来了个老怪物!”

姬雪雁轻轻叱道:“休得胡说。”而后向那绿袍老者礼道:“弟子灵空庵门下静斋,请问先生尊称?”

绿袍老者吃吃笑道:“你年纪太轻,未必听过老夫的名头,放在一百多年前,天陆有人提到‘鬼先生’之名,只怕连婴儿都会止哭。”

姬雪雁一惊,道:“原来前辈便是昔年魔道十大高手中的鬼先生?”

也难怪姬雪雁会吃惊,那鬼先生的名头,在魔道十大高手中是最不响亮的一个,但却是最神秘可怕的人物之一。

他医毒双绝,可妙手回春从阎王手底要回人来;也可弹毒杀人于无形,转瞬屠尽满堂高手。不过百年多来,一直隐居于大漠之中,少有见他身影,上回公然露面,直要追溯到蓬莱仙会。

绿袍老者傲然颔首,却看着姬雪雁的玉手摇头惋惜道:“可惜,老夫还是晚到一步,居然被你捷足先登,摘去了‘仙灵朱果’。

“不过,女娃儿,你也无福享用,除非老夫愿意出手救你,不然一个时辰内,你就将火毒攻心而死。”

姬雪雁抬手观望,只觉得除去有些火辣的感觉外,并无其他异常,于是说道:“弟子愚钝,先生的话尚有些不明白。”

鬼先生狂傲的笑道:“莫说你不明白,天陆能知道此中奥妙的,也仅只老夫一人。世人只道三叶奇葩功能通玄,于是不惜舍命争夺,可笑他们并不知道,这三叶奇葩盛绽之后,尚能结出一枚果实。

“但这朱果的寿命比朝露还短,若留在花萼上,或可有一炷香的时间,可要是给人摘下了下来,却弹指即破。”

姬雪雁恍然道:“难怪没有人察觉到它的存在,原来这寿命竟如此的短暂。但先生又是如何能够知晓?”

鬼先生淡淡道:“八百年前的那枚仙灵朱果,即为老夫先人所得,这些事自有记载。老夫百多年头回现真身于外人面前,所为无非是它。可惜,居然被你抢先弄破,大半的菁华,已渗入了你的精血之中。”

他连说了两次“可惜”,可见心中懊丧之情。

想那仙灵朱果落到别人手上,也许无甚效用,可对于他这一生钻研奇毒的大宗师而言,实在是梦寐以求的瑰宝。

若是他能将仙灵朱果中的近千载天地阴火菁华尽皆吸收,融入丹田气血炼化,即可将苦修一百六十多年的“天贝迦蓝”神功,修炼至颠峰境界。

传闻里,天贝迦蓝所到之处万灵涂炭,鬼魄乱舞,更因蕴藏着仙灵朱果中的阴火绝毒,腐金蚀魂,是所有仙家真气的克星,即使是散仙一流,也不敢靠近三丈之内。

约莫八百年前,鬼先生先祖“鬼圣”封丹阳,因得仙灵朱果之助,自创出天贝迦蓝神功,一时横扫天陆无有抗手,令“鬼仙门”雄踞大漠,威震百年。

幸而,仙灵朱果近千年方有一出,故此自封丹阳后,鬼仙门无人再能炼至第十三层的颠峰化境,如鬼先生也不过只参悟到第十一层,却无法更上层楼。不然,如今天陆早该是另一番景象。

鬼先生长叹一声道:“也罢,老夫只好多费些周折,将你铸鼎炼化,兴许还能从你精血中,汲取出五成多的仙果菁华。虽然未能圆满,也差强人意了。”

姬雪雁被他说得心头发毛,却突然感到丹田一股炽热的气流冲起,浑身顿时犹如烈火焚烤,仿佛五脏六腑也一同烧了起来——

第五章大乘

却说丁原、苏芷玉与桑土公、晏殊,在草庐中重新落坐,四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尤其是晏殊与桑土公于绝境之中,先后得着苏芷玉和丁原之助,保住了辛苦照料数年的绛禹兰,更是开心。

大伙聚集一堂,互道别情,年旃则因耗费了颇多真元,缩回冥轮静修去了。

轮到丁原时,他收拾情怀,简略的述说了这几年的经历。姬雪雁的事情尽管已隐约为其他三人所知,但他仍是一笔带过,不愿多言。

晏殊感慨道:“若不是亲眼看到,我真无法相信,如今你已成为天陆有数的顶尖高手。那碧落七子布下的剑阵何等厉害,居然也被你们举手间破去。我与桑真人真是老啦,如今的天陆,已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丁原微微一笑,丝毫不把晏殊的夸奖摆在心上,说道:“晏仙子,说起来,我与老鬼头万里迢迢来寻找你与桑土公,却是有一事拜托。”

晏殊奇道:“丁小哥,会有什么事情需着落到我们的身上?”

丁原将年旃求药之事说了,晏殊一边听,一边眉头渐渐皱起。

等到丁原说完,她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丁小哥,这件事情,可真有点难办。家师的脾气,我这做弟子的最清楚,要想从她手中拿到雪魄梅心,我可是半点把握也没有。”

丁原笑道:“若是简单,我们径自去万壑谷就是,何必还需这么多的周折?我听说绝情婆婆久欲获得三腿金蟾,因此晏仙子才有云梦一行。

“倘若丁某设法捕获那三腿金蟾,送与令师祝寿,你看这样,成功的可能是不是会大上一些?”

晏殊心中诧异,她虽然不是十分了解丁原,可也明白此子一贯我行我素,快意恩仇。什么时候居然像转性一般,行事作风大异以往,这倒是怪事了。

晏殊想了想说道:“家师的确青睐此物已久,但毕竟雪魄梅心乃万壑谷镇谷之宝,千年也难出几盏。我怕,师父她老人家未必肯答应交换。”

桑土公心肠最热,更对苏芷玉与丁原满怀感激之情,闻言结结巴巴道:“晏仙子,你、你能不、不能——想想法子,帮忙劝、劝——令师?”

晏殊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丁小哥与年老祖于我有救命护宝之恩,我晏殊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你没看我眉头皱得都快堆成小山丘了么?”

她这么一说,众人不觉笑了起来。

苏芷玉道:“晏仙子,你再想想,令师心目中,有没有其他比雪魄梅心来得更加珍贵的东西?”

晏殊苦笑道:“芷玉妹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师父她老人家除了心醉天道,一心一意潜心修炼,以盼来日羽化飞升之外,能够令她动心的东西,实在不多。”

丁原眉宇一扬,说道:“晏仙子,丁某明日一早就去搜寻三腿金蟾,再与你同去向绝情婆婆祝寿。

“假如到时候她仍不肯松口,只须提出条件来,我只管为她办到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丁某诚心相请,未始没有一线成功的希望。”

晏殊暗叹一声,心想,你哪里清楚我师父的倔脾气!

她若看你顺眼,把头摘下也不会皱一记眉头;反过来,你就是跪上一百年,也求不得她老人家一记点头。

但她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心底不由暗叹一声,当下道:“丁小哥,以我之见,三腿金蟾你也别去找了,不妨先在此小住几日,等你盛师兄前来会合。

“待绛禹兰花开之后,我自当引你们前往万壑谷,说什么也求着师父她老人家赐下雪魄梅心。”

丁原颔首道:“如此便有劳晏仙子了。不过,那三腿金蟾我还是想去找上一找,反正离绛禹兰的花期还有一段时日,闲着也是闲着。”

晏殊道:“家师的寿辰还有半个月,不过我估计,绛禹兰最多还有三、五日就会开放,丁小哥,你可千万别错过了日子。”

丁原点头道:“晏仙子放心,我一定会在十日之内回来,谅那碧落七子也无颜再回来找你们的茬子,倒是遇见盛师兄时,替我说上一声。”

苏芷玉颇是遗憾的说道:“可惜小妹要找寻安师叔,不能分身,否则也真想陪丁哥哥走上一遭。”

丁原在天一阁辟星神君一战后,对安孜晴的好感增加不少,于是问道:“玉儿,安阁主不是正在云游天陆广积功德么,你却突然出山寻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苏芷玉道:“安师叔已然多月没有音讯传回,因担心她遇上意外,仙阁命芷玉与楚师姐外出寻访。安师叔最后送回仙阁的信中,有说要往云梦大泽一行,所以芷玉一路也找了来。”

丁原宽慰道:“安阁主的修为有目共睹,天陆能敌得过她的人物屈指可数,她一时没有消息,想来是被什么事情羁绊住了。玉儿,你尽管宽心,我想安阁主必定不会有事。”

桑土公与晏殊对望一眼,眨巴眨巴小眼睛问道:“苏、苏姑娘,安阁主——可是一、一位身着白色、白色云裳,长、长相极美的中、中年女子?我——记得,她、她眉心好——像还有一、一颗朱痣。”

苏芷玉眼睛一亮,喜道:“正是,桑真人,你们有见过安师叔?”

晏殊见桑土公说得吃力,索性代劳道:“真没想到,她居然就是天一阁的阁主安孜晴!要是苏姑娘不说,我们还真只把她当作一位隐世高人,没曾想过竟有这等显赫的名头身分。”

她接着说道:“大约是在三个月前,一日早上我与桑真人刚打坐完毕,便瞧着一位白衣妇人徐徐朝这边行来,她也没报姓名,只说是过路之人,想询问一些事情。”

丁原问道:“晏仙子,当时安阁主都问了些什么?”

晏殊笑道:“她只问我们,最近有没有见过旁人有来,有没有见到附近深夜中出现金色异光?那段日子倒还清静,至于异光之事我们一概不知,也就无法回答了。安阁主只向我们道谢之后,就朝着南面下去了。”

说着,扭头盯了桑土公一眼道:“害得桑真人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张望了老半天,就差追着人家去了。”

桑土公老脸一下涨得通红,辩解道:“我、我没有!

我、我只是好——好奇,她一个人,跑、跑这里问、问这些做、做什么?”

苏芷玉被他逗得莞尔微笑,终于有了一点安孜晴的线索,也令她心情明朗许多。

掌灯后,五人各自安歇,丁原盘膝静修,白天与碧落七子一战虽然获胜,但也耗损了他不少真元,难免也感觉到了身体中泛起一丝疲乏。

他静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脑海中却始终不能摒除杂念,翻来覆去,尽是姬雪雁的身影音容。

偶尔睁眼打量,同处一室的桑土公早已入定,年旃的冥轮飘浮在屋子里,闪烁着淡淡青光,直如一盏油灯。

丁原情不自禁低低叹了一口气,他终于又再见着了雪儿,可作梦也没料想到,见面后的情形竟是这样。

草庐外夜风如刀,也不晓得她现在何处。

然而,纵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丁原狠狠一甩头,就像是要把姬雪雁的影子努力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但雪儿的娇颜刚刚褪淡,苏芷玉的身影却浮现心头。

想着她为自己无怨无悔的默默付出那么多,想着她温馨的目光、恬静的玉容,丁原的思绪宛如潮水起伏,更像一团拧乱的麻绳,真不晓得应该如何解开。

如此辗转反侧,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他终于缓缓调匀呼吸,静下心来。

体内的仙家真气徐徐从丹田中生成游动,沿着周身经脉往复循环,不知不觉里进入到先天忘我之境。

忽然小腹一热,那团一直静蛰在丹田中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所化真元,生出萌动。

自从那日融入丁原体内,它始终壁垒分明的沉积于丹田底部,隐隐与大日天魔真气、翠微真气鼎足而三。但平日里,它宛如沉睡不醒,除非留心观察,否则连丁原都几乎忽视了它的存在。

或许是受到白天一战的刺激,此刻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如同大梦初醒,徐徐向丹田四周扩散,释放出柔和庞大的先天真气,不声不响的已充盈了整个铜炉。

丁原心中暗自一奇,有了以往惨痛的教训,他变得谨慎许多,并不急于立刻导引都天真气游走大小周天。

丁原慢慢收起正在全身流转的翠微真气,抱元守一,把全副的心神都汇聚在丹田中那团都天真元上。

约莫一炷香后,心念猛然一动,都天真气意起行随,就如同剥茧抽丝,徐徐凝成一缕暖流,不住的变强。

正当丁原打算以心念继续催动这缕真气,它却犹如具备了灵性的精灵,自动的涌出丹田,无须任何人的导引,进入了周天循环。

丁原又是疑惑又是欣喜,他当然不晓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乃仙界瑰宝,谪于凡间,早有了通仙灵性。

当下他索性放开手脚,听凭都天真气在经脉中流转。

渐渐的,心头空明无物,所有的思维好似全部的入眠,惟有都天真气在先天之境中汩汩的循环周天。

丁原虽然同时兼具大日天魔心法与翠微九歌,可说于正魔两道的顶尖心法都颇有研究。但这位突如其来的不速宾客,却又将他带入了另一种迥然不同的境界。

近两年来,他不断参悟修自大罗仙山的天道心经,渐渐掌握到了其中一些规律与奥妙。然而这些来自内心的感悟,只可心会,无法言喻。

然而此刻,丁原的脑海如同一面镜子,清楚的映射出积淀在内心深处的诸般意念,以往难以把握、难以领会的种种玄奥,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清晰,恍惚中,仙山飘渺,天道无垠,尽在心头。

心头“轰”的一声,宛如炸裂了最后的执着与禁锢,丁原的眼前豁然开朗。

他好似一个在黑暗狭长通道中,跋涉了无数年的旅人,尽管一路渐行渐宽,渐行渐亮,可仍然摆脱不去周围凝重的桎梏。

直到此刻,他仿佛为自己在无意中,开启了一扇本该在大罗仙山上就已打开的大门,进入到一片广阔浩瀚的忘我天地。

只有迈出了这一步,他的灵性才算真正进入到了大乘境界。

而在此之前,所依靠的只是大罗仙人灵力点化,才勉强在修为上跻身其间,不免有所缺憾,落了下乘。

大日天魔心法、翠微九歌、天道感悟,无数的思绪灵感纷沓而来,就像汹涌的海潮永无休止的冲击着他的意念。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宛如他的脑海已幻化作一片汪洋,贪婪无比的吸纳着奔流的百川,磅礴的大江,而他却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只敞开自己的心扉,任由这些意念幻象在灵台上驰骋奔腾。

天道无为,有容乃大。

他终于开始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涵义,终于真正将一只脚踏进了天道的门槛。

而这正是在他终可以断去对姬雪雁最后的一点希望,激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先天灵性后,才能感悟到的境界。

就在他感悟的瞬间,丹田中的大日天魔真气与翠微真气猛然觉醒了,一并臻至先天化境,如同都天真气一般,再无须丁原的心念催动,自然而然的奔流不息,散发出庞大的能量。

丁原的元神傲然飞升,自由翱翔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天地的灵气精华,不住的完成最后的蜕变。

这一刻,丁原的意识重新回归,却发觉自己已置身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天地里,周围星河灿烂,日出月行,无有光阴,无有界限。

他的心头,充盈着一种莫名的宁静与和谐,直觉得比起眼前这浩瀚虚空、永恒岁月,人间种种,不过是无垠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沙。

在他的体内,三股真气水乳交融,彻底的融合,形成了一股崭新的先天力量,充满了灵动与生机。他的肉身焕发出一层白色的乳光,缓缓扩散弥漫到整个草庐,继而照亮了百丈的方圆。

伏魔八宝从他的袖口中冉冉飞起,依次盘旋飞翔在丁原头顶,同时发出美轮美奂的霞光,更有悠扬动听的共鸣。

而雪原仙剑掠出皮囊半尺,悬浮在半空轻轻镝鸣,跟随着主人,一同进入到忘我的化境。

莫说同屋的桑土公、年旃早被惊醒,隔壁的晏殊与苏芷玉也急忙赶来。

四人望着元神出窍、浑身散发先天之气的丁原,莫不是惊诧至极。也幸好这四人对丁原均无歹念,不然乘着这时出手毁其肉身,直可教他万劫不复。

年旃望着丁原肉身,满脸惊异之容,喃喃道:“这小子,这臭小子——”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着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晏殊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出,再过三、五年他会是什么模样?我们这些人埋头苦修了百多年,居然抵不上他这几年的工夫!”

桑土公摇头叹道:“不、不服不——行,咱们都——比、比不了他啦!”

年旃闻言,哼了一声,扬扬眉毛想说什么,可最后化作叹息,有些意兴萧索的摇了摇头。

苏芷玉只静立不动,全神凝视着丁原,忽然低声道:“他要醒了。”

众人停止交谈,目光重新汇聚到丁原身上。

果然见得白光徐徐回收,隐入丁原肉身消失,伏魔八宝与雪原仙剑也冉冉归位。

随着元神归窍,丁原的双眼慢慢睁开,瞧见满屋子的人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禁不住疑惑的道:“你们怎么还不去休息,站在这儿望着我做什么?”

年旃嘿然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莫名其妙的扰了老子的好梦。”

丁原惑然看向苏芷玉,苏芷玉嫣然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修为又有飞升,玉儿已是望尘莫及了。”

丁原回忆起方才情形,这才恍然。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觉得经脉中真气充盈流转,浑身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爽。

微一凝思间,方圆百丈内的动静尽映灵台,任何一点细微的气机变化,都无法逃脱自己敏锐的灵觉,再不须像以往那样全神贯注始能有获。

更加奇异的是,他的心头莫名生出一种与周围天地合而为一的微妙感觉,仿佛精神与肉身都化作了一滴海水,完全融入到自然的汪洋中,从此无分你我。

丁原按捺住欣喜,微笑道:“对不住,打扰大家歇息了。”

年旃不满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道歉,一点没有诚意。”说完光影一晃即没,缩回冥轮中静修去也。

晏殊道:“既然丁小哥没事,咱们也早点歇吧。明日丁小哥与苏姑娘还要上路。”

苏芷玉说道:“丁哥哥,刚才在你静修之时,远方天际曾有金光腾空,估计距此不过一百多里,不过半个时辰前又突然消失。玉儿打算前去查探一番,或许能找着安师叔的下落。”

丁原正自精神奕奕,连日积压的郁闷此刻舒缓了许多,当下说道:“左右我也睡不着了,便陪你一起去瞧瞧。”

桑土公问道:“丁、丁小哥,要——不要我、我陪你们一——起去?”

丁原笑道:“不用,刚才我吵得你没法静修,乘到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你便好好打坐炼气吧。”

晏殊关切道:“丁小哥,那道金光来得甚是奇怪,近日云梦大泽中,又突然多出不少正魔两道的高手,你与苏姑娘此去可要小心些才好。”

年旃蓦然从冥轮中发话道:“老子也跟你们一起去瞧瞧,到底谁在装神弄鬼?”

苏芷玉浅笑道:“能得年老先生同行,那是再好不过,只怕耽搁了您的清修。”

年旃听得舒服无比,呵呵一笑道:“少修炼这么一晚有什么打紧?不过,你可别在心里嘀咕,埋怨老夫不识风情,打搅了你跟丁原的花前月下。”

苏芷玉双颊晕红解释道:“年老先生,您误会了--”

年旃哈哈大笑,暗自得意道:“你与丁原真当老子什么都没瞧见么?白天那小子一时抓狂强吻你时,若非你这女娃儿对他有情,又岂容他如此放肆?”但女儿家终究脸薄,这些话他也没有说出口来。

丁原嘿嘿道:“年老鬼,你见玉儿好说话就存心欺负她?要是让苏大叔晓得,你这破轮子上,少说也得再裂上几道口子。”

年旃的冥轮一跳多高,傲然道:“笑话,老子怎会怕苏老魔!不过他这闺女着实生得不错,连老子看了都心生喜欢。

“唉,老子年轻时,怎么就没想到找一两个好女子替我传下香火,也不至于落到今天孤单一人,要受你小子叽咕的田地。”

这话听得晏殊都红了脸,轻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祖你被幽禁了这多年,讲出的话,却还是这般不长进。”

桑土公吓了一跳,要搁九十年前,就凭晏殊刚才两句话,有十条命也不够年旃宰的。别说她师父是同列十大魔道高手的绝情婆婆,就算天王老子是她的亲爹也一样没用。

孰知年旃听了以后,居然毫不动怒,隐身冥轮中笑呵呵道:“老子爱讲什么便讲什么,难道我说的有错么?

“晏殊,我看你跟桑胖子就是挺不错的一对,趁早合籍双修,来年再生个一男半女,岂不美哉?不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后悔也没地方哭去。”

他这一手反击,打得晏殊也欲伐无辞,俏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丁原飘身出了草庐道:“玉儿,别理会老鬼头在那胡说八道,咱们先走。”

年旃正说得高兴,猛然发现丁原与苏芷玉都不见了踪影,怒骂道:“好你个小子,居然敢招呼也不打,就把我老人家扔下,好大的胆子!”

冥轮一摆,呼的追出草庐。

三人飞出百余里,丁原突然收住身形,炯炯目光扫视四周,似乎在搜寻什么。

苏芷玉问道:“丁哥哥,可是这附近有什么异常?”

丁原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是惊讶,又好像有着无比的担心与焦灼,竟好像没有听见苏芷玉的问话。

年旃哼道:“女娃儿,你莫管他。这小子就喜欢一惊一诧,乱卖关子。”

苏芷玉却从丁原神情中察觉到了异样,凝神舒展灵觉,果然发现在三里多外,一只七彩的鹦鹉模样惊惶,拼命冲着草庐的方向飞去,却因这三里多的距离,未曾能看见他们。

苏芷玉微微惊讶道:“是彩儿,可怎的不见姬姐姐?”

丁原回过神来,脸色恢复正常,漠然道:“不用管它,我们继续走。”

苏芷玉却摇头道:“丁哥哥,看这样子,恐怕是姬姐姐出事了。我这就去把彩儿接过来打听。”说罢,飞身追着彩儿的方向而去。

丁原低喝道:“玉儿,站住!”

苏芷玉一震,回头注视丁原徐徐道:“丁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如果姬姐姐果真有事,你我都会因此终生难安,玉儿不想有一天看见你后悔的模样。”

丁原静静伫立原地,没有回答。

苏芷玉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只有年旃叹息道:“你小子真有福气,这么好的一个女娃儿,竟对你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可惜啊——”

他没有说下去,但底下的意思傻瓜也能听懂。

丁原却像痴了一般,一动也不动的飘立空中,一任风吹散发。

第六章沙暴

片刻之后,苏芷玉携彩儿回来。

彩儿一见丁原就叫道:“丁原,丁原,快去救小姐,她被老怪物抓走啦!”

丁原心头一沉,望着彩儿问道:“你说清楚,是哪个老怪物?”

彩儿叽叽嘎嘎把经过述说了一遍,最后道:“幸好彩儿机灵,悄悄溜走,不然连给你报信的人都没有啦。”

年旃冷笑道:“狗屁,是那老鬼根本不在乎别人找他茬子,不然别说你是只鸟,就是只蚂蚁,也休想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彩儿最怕年旃,吓得赶紧住嘴,用乞怜的目光瞧着丁原。

丁原沉默片刻道:“玉儿,安阁主有下落了,你这就随彩儿去拜见她吧。”

彩儿急道:“我不去,我要救小姐!”

猛然脖子一疼,被年旃从冥轮里冒出一把抓着道:“你这么个小不点去了又有何用,不如陪老子在这玩玩。”

彩儿吓得魂不附体,拼命扑腾小脚求救道:“丁原,丁原,快救救彩儿!”

丁原从年旃手里接过彩儿,说道:“老鬼头,彩儿也没惹你,你吓唬它干什么?”

年旃把眼睛一瞪道:“它怎么没招惹我?这扁毛畜生一来,你就要扔下老子去找鬼先生拼命。哼,我没把它烤了吃,已算客气。”

丁原道:“你放心,我最多三、五天就可赶回,稍后盛师兄也会赶来,有他在,你的事情断不会出什么差池。”

年旃冷冷道:“老子是害怕你没命回来。仙鬼门可说是天陆最诡秘的一个门派,鬼先生百年前已与老夫并称当世十大魔道高手,一身奇门遁甲的妖术不在苏真之下。更麻烦的是,他是当今使毒第一大家,散仙见了也头疼三分。

“你别以为自己如今参悟了大乘境界就如何了得,大漠此行,十有**要把小命搭上,却也救不回你的心上人。”

丁原漠然道:“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