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天道如幻(1 / 2)

仙剑神曲 牛语者 62046 字 2019-09-09

 第一章毒瘴

草长莺飞,柳色青青,元宵刚过,转眼便是三月。

蜀州西北的别云山春意渐浓,冰雪解冻,淙淙溪涧从高崖上汩汩流下,清澈如碧,直透河底青石,和无数畅游其中的小鱼、小虾。

间或有三五百成群的飞鸟,在溪水边栖息嬉戏,却被远处羚羊隆隆奔腾的巨响,惊得飞上天宇。

可在别云山西麓的万毒谷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边的悬崖峭壁高耸入云,遮蔽住明媚春光,谷里终年光线晦暗、阴冷潮湿。

每到夜里,粉红色的毒瘴从谷底升起,肆虐、弥漫直到次日正午,才逐渐散去。

故而,山谷里少有飞禽走兽的踪迹,反是各种毒虫蛇蝎出没盘踞之所,更莫说寻常山民砍柴狩猎的踪影了。

这日,清晨旭日初起,方在山巅露出一丝晨曦,便被万毒谷里的瘴气遮住。

谷中一处深潭边,有三只满身火红羽毛、状似鹰隼的陆离鸟正在饮水。

此鸟出自天陆南方蛮荒地带,喜食蝎子、蜘蛛等毒虫,口爪蕴藏剧毒,生性极为凶悍,在万毒谷中也是一霸。

陆离鸟不喜群居,通常雌雄两鸟携带一二子女临水而栖,幼鸟成年后,即离开父母另觅居所。

这三只陆离鸟,站在潭边浅水中,不时将尖如矛刃的长嘴,探进墨绿色的冷冽水中。

或许是早已习惯千百年来称王称霸的日子,陆离鸟的警觉性并不太高,实则在万毒谷里,敢招惹它们的毒虫亦屈指可数。

在距离深潭五六丈外的一株大树上,却伏着一只青鳞蜥蜴,正虎视眈眈,窥觑着今早的猎物。

青鳞蜥蜴乃蜀州西北仅有之异种,在《天陆魔物志》里亦有记载。

成年蜥蜴长不过三尺,全身长满青色鳞甲,舌间可喷出青色毒雾,口中的毒涎更可射出丈外。

它以各类鸟兽为食,尤将各种毒虫视为美餐,捕猎时身形快如闪电,又有丛林灌木掩护,果真是防不胜防。

不过,这只青鳞蜥蜴,只顾着潭边的陆离鸟,同样未曾留意到,在自己身后不远的树上,竟飘然立着一个黑衣男子。

这人四五十岁的模样,神情冷峻、目光如电,稳稳停在一根比婴儿胳膊还细许多的枝上,打量着青鳞蜥蜴。

他似乎并不急着出手,只冷眼旁观,看着青鳞蜥蜴一步步接近陆离鸟。

按照《天陆魔物志》的说法,青鳞蜥蜴每回捕食毒物后,体内都需分泌白色粘稠液汁,消融猎物所含的剧毒,以免被反噬。

若在此刻下手,所得的内丹则最具解毒功效,更是这黑衣人要炼的“无忧丹”里,颇重要的药材之一。

他入谷将近半月,因晓得此处离天陆九妖中,凶名最卓著的红袍老妖所盘踞的遮日崖甚近,故有意收敛行踪。

这并非是说他怕了红袍老妖,只是近年来他性情转变不少,非是别人找上头来,也不欲恣意生事。

这些天在万毒谷中,他收获颇丰,更发现了青鳞蜥蜴的踪影,想来再收集三五味药材,就可返回聚云峰开炉炼丹。

自从两年前,妻子与爱女滞留天一阁,他便一人独居,倒也落得清闲自在,但也寂寞不少。左右无事,便索性悄然云游天陆,搜集各种灵草仙药,打算再炼上一炉无忧丹。

且说那只青鳞蜥蜴,浑然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专心致志盯着陆离鸟,小心翼翼地借着草木掩护,悄悄靠近。

它晓得,陆离鸟一遇危险便可振翅飞起,届时自己纵有通天本事,也只能在地上仰天长叹、徒呼奈何,因此行动极其小心,惟恐打草惊蛇。

一炷香后,青鳞蜥蜴终于潜伏到距离陆离鸟不到三丈远的灌木中,一双小眼睛贪婪盯着猎物,不肯有须臾挪开。

耐心又等了一会儿,那三只陆离鸟,几乎同时埋头饮水,青鳞蜥蜴猛然窜出,张嘴向幼鸟射出一股浓白毒液。

那只幼鸟猝不及防,被毒液击中身子,顿时羽毛上冒起一股腥臭的青色浓烟,发出凄厉哀鸣。

两只成年陆离鸟,在草丛里出现响动的剎那,已展翅飞起,可听见幼鸟的叫声,又再折返。

青鳞蜥蜴一击得手,立刻朝着幼鸟扑去。

幼鸟被毒液打中,半边羽毛不住变黑脱落,露出血肉模糊的皮层。它眼见青鳞蜥蜴扑来,有心也学父母一般飞起,奈何半边翅膀已经麻木,扑腾两下,差点趔趄倒地。

青鳞蜥蜴的前爪就要抓上幼鸟时,头顶突然一黯,雄陆离鸟发出悲壮鸣叫,奋不顾身的俯冲下来,探出尖嘴,狠狠啄向蜥蜴右眼。

青鳞蜥蜴哪把这雄鸟放在眼中,抬头喷出一团青色烟雾,腐臭之味刺鼻之极。

雄鸟被毒雾喷中,身子在空中晃悠几下,无力地摔在潭边的湿地上,数百片羽毛缤纷飘落。

可青鳞蜥蜴一转头,打算再捕抓幼鸟时,却看见那只雌鸟,竟乘雄鸟舍身一击的时候,从另一侧扑击下来,探出双爪,抓起奄奄一息的孩子,重飞向天空。

青鳞蜥蜴恼羞成怒,低啸一声,抬头再喷射出毒液。

雌鸟才刚飞起不过一丈多高,又携带着幼鸟,行动更是不便,立时下腹冒起青烟,哀鸣着挣扎几下,终究也摔落下来,却不忘将幼鸟藏在翼下保护起来。

雄鸟眼里露出绝望之色,竭尽所有气力从地上跃起,不顾一切扑向青鳞蜥蜴,只盼能保护得妻儿脱身。

这一幕舐犊情深甚为壮烈,原本那黑衣人,旨在候着青鳞蜥蜴捕食之后再作猎杀,可这时也忍不住,眉宇一扬,打算出手。

他本也是心如铁石之人,早年更是快意恩仇,杀孽甚重,为天陆正道谈虎色变出了名的魔头。可近年许是受爱妻感化,或是因有掌珠在膝,性情温和不少。

尤其是这两年与妻女分离,更受思念之苦,见那陆离鸟为护住妻儿舍生忘死,顿起共鸣,禁不住想插手保全。

可他的右手刚抬起来,又迅速垂下,心中微微一笑道:“原来还有人要打抱不平,苏某倒是可以省却一点气力了。”

同时他也有点诧异,从百丈外赶来的两人速度极快,显然是听得了鸟鸣。可这清早,万毒谷里除了自己,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倒也奇怪,莫非是红袍老妖的门下?

那两人来势如电,其中一个少女尚在二十丈开外,眼瞧着救援不及,樱唇里娇叱一声,脱手打出一束橙光。

山野中的瘴气被橙光一冲,翻滚开去,半空隐隐有雷电轰鸣。

青鳞蜥蜴反应敏捷,在地上一滚,竟被它闪过橙光。

那束橙光倏忽折回,钻进少女的袖口里消失不见。

黑衣男子心头轻咦,暗道:“这不是雷霆的『九雷动天引』么?怎落在这少女身上?”

再看那少女背后所负,依稀正是昔年魔教四大护法之一雷霆所佩的大雷怒剑。

这少女面蒙轻纱,身着素色衣服,体态婀娜玲珑,清丽秀雅,倒跟自己的爱女有几分神似。不过在眉宇之间,多了一分惹人怜惜的委婉幽怨之色,少了几许落落大方的雍容。

青鳞蜥蜴转身刚起,另一少年已经赶到,他人在空中右掌轰然拍下,竟卷起一蓬蒙蒙青光。

青鳞蜥蜴似乎知道自己遭遇上不好惹的对手,全力朝前一窜,躲过少年的铁掌,却被掌风带得身子一晃,它借势一滚,翻身入水,荡开一溜涟漪,逃得远了。

那少年也不去追,对着缟素少女道:“阿柔,你瞧这三只鸟儿,都快不行了,可有什么法子救救它们?”

黑衣男子见少年放走青鳞蜥蜴,暗叫一声可惜,好在既然找到了其习惯出没之地,只需顺藤摸瓜,凭自己的经验修为,三两天内也必可捕得。

他见这少年出手,应是翠霞门下,可掌法、招式雄浑刚烈,大拙不工,又似与翠霞派的风格有异。

再看这少年生得粗壮结实,面容黝黑,浓眉大眼,一副憨憨的模样,穿着一身褚色衣衫,难道说也与丁原那样,同师出于淡言真人?

想想这位在天陆正道中声名不彰的老道,也真算厉害,调教出的关门弟子丁原,小小年纪,已名动九州,更曾将天陆九妖中的天龙真君斩于刃下。

只可惜天嫉英才,两年前翠霞山一场巨变,丁原重伤后坠落潜龙渊,令人扼腕。

而跟前这个少年,看似貌不惊人,可修为居然也与昔日丁原难相上下,放之天陆年轻一辈中,也属佼佼者。

这少年正是淡言真人的另一弟子罗牛,他身旁的少女自是秦柔了。

昔日秦柔的爹爹秦铁侠仗义相助盛年,解救为天雷山庄庄主雷威所掳的百名少女,不意由此开罪了雷威等人。

其后镖局被毁,秦铁侠与阿牛也被雷威手下擒到天雷山庄。

盛年、丁原等人得知后,千里相救,更联合同是天陆九妖之一的毕虎等人,在天雷山庄连番血战,阿牛也意外救出,为雷威所囚禁的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雷霆。

丁原在此一战中,单枪匹马,挑雷远、斩天龙、连斗桑土公与赤髯天尊,由此一役成名。

其后,雷威众叛亲离,仓皇脱逃,秦柔与秦铁侠始得团聚,而秦柔更得雷霆青睐,拜在其门下。奈何好景不长,秦铁侠在返回衡城府料理镖局善后时,为雷威与神鸦上人所害,秦柔痛失慈父。

数年之后,秦柔在雷霆悉心指点下,终有小成,她与阿牛的姻缘也由雷霆做主定下,只等两人仙基坚实后,即可好事成偕。

年后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雷威与神鸦上人在败走天雷山庄后,投到遮日崖,被红袍老妖拜为客卿。

秦柔闻讯,即与阿牛双双禀明尊长,相约驾起仙剑,直奔遮日崖,要寻雷威与神鸦上人,为秦铁侠报仇。

可遮日崖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秦柔与阿牛知道的也不清楚,只晓得隐于别云山中。

两人到得别云山已有数日,一番寻觅,却毫无头绪。

今日得山中樵夫指点,这才进了万毒谷探询。正在毫无头绪间,阿牛与秦柔忽然听见陆离鸟的悲鸣,当下御风赶到,及时驱走青鳞蜥蜴。

那三只陆离鸟俱已负毒伤,倒在地上无力动弹,秦柔小心翼翼抱起幼鸟,见它失神的眼珠光泽黯淡,嘴里发出低低的哀鸣,不禁心生怜惜。

似乎明白秦柔与阿牛并无恶意,倒地的雌雄陆离鸟呱呱哀嚎,乞怜的望着两人,尽失往日的凶悍桀骜。

阿牛浓眉锁皱,道:“阿柔,它们是中了那只蜥蜴的毒液,再不施救,怕活不久啦。”

秦柔将幼鸟交到阿牛手中,取出一个青瓷净瓶道:“阿牛哥,小妹先用义父炼制的『青麝丹』试上一试,若再不成,就只好麻烦你以翠微真气,替它们逼毒了。”

她玉指轻捏,将一粒青色药丸捻成粉末,细心地敷在幼鸟伤口上。

幼鸟吃疼拼命挣扎,阿牛急忙按住,又用左手不住抚摸道:“小鸟莫怕,这位姐姐是在为你祛毒。疼是疼了点,可马上就会好啦。”

秦柔也轻声安慰道:“鸟儿听话,姐姐这就把你治好,你很快又可以飞啦。”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思量道:“这对小娃儿心地倒好,我的玉儿何尝不是如此?可惜她远在南海,老夫两年多都未曾见着了。”

其实,其间他也数次动了探望的念头,可又强自隐忍。一方面是不想打扰了爱女修炼,再则也不欲踏上天一阁。

就在秦柔与阿牛为陆离鸟疗伤的当口,浓重的瘴雾里,传出一记冷笑道:“好生恩爱的小俩口,可惜谈情说爱找错了地方!”

阿牛与秦柔抬头,朝声音传来方向瞧去,就见粉红色的迷雾里,走出一群穿着打扮怪异的人来。

说话那老者披着红黄双色的斗篷,满脸干皮皱纹,面色煞白,身材瘦长,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仿佛谁都欠他赌债,冷笑的时候,嘴角稍稍翘起,却比哭还难看。

他手中握着一根细长青竿,上面斑斑驳驳渗着殷红之色,青竿顶端悬的是一张黑色灵幡,一尺多宽、两尺来长,正反两面都以铜板大小的骷髅头颅图案镶边,中央则画着一幅太极乾坤的符印。

阿牛与秦柔自然不认得此人,隐身于后的黑衣男子,却在暗地冷笑一声,心道:“原来是屠老鬼跟他的一帮徒子徒孙,这两个娃娃遇上他们,可有些麻烦。”

他本已准备离开,可这伙人一出现,顿时改变主意,继续隐身在树后观望。

黑衣男子所言的“屠老鬼”,便是所谓“别云五鼎”

中的“血鼎”屠暴。

屠暴原为别云山千叶岩上一只赤蝎,得日月造化,终修炼成人形,百多年来开山立府,自居千叶岩之主。他与另四名隐在别云山中修炼的妖孽,曾有三拜金兰,共尊红袍老妖为别云山主,雄踞天陆西南。

屠暴因从不轻出蜀州,故此于天陆声名不显,但其修为尚在天龙真君等人之上,绝不逊于当世名家。尤其是手中的血魂百魄幡,汲取万千生灵精血炼制,有鬼神莫测之能。

今日他起得甚早,原本想着到万毒谷,捕捉几只火眼蟾蜍祭炼血魂百魄幡,却撞上了阿牛与秦柔。

他远远见得这对少年男女器宇非凡,应是修仙之人,便动了邪念,妄图擒下二人,再吸其精血元婴,以助修炼。

阿牛黑脸一红,放下陆离鸟,尽管对方话中多有不敬之意,他却仍恭恭敬敬抱拳道:“在下翠霞门下罗牛,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屠暴听得阿牛自报家门,竟是出自天陆正道翘楚门下,忽然记起昔日在遮日崖,曾听神鸦上人说起,雷威亡命千里,便与那翠霞派的盛年、丁原和罗牛等人大有干系。

不用多问,这两人深入别云山,必是为雷威与神鸦上人而来。

他双眼一翻,故作不屑道:“翠霞派,老子怎么没听说过?”云~霄~阁换了丁原必定会反唇相讥,可阿牛只憨憨一笑道:“本门僻居中州,前辈未曾听说过也不奇怪。”

屠暴一楞,没想到阿牛对自己的讥讽毫不动怒,也不晓得是真没听懂,还是有意装傻。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他倒找不到借口发作,于是沉脸问道:“既然如此,你们跑到别云山来作甚?”

秦柔见此老神情古怪,目闪凶光,装束也十分诡异,多半是魔道中人,说不定与红袍老妖还有什么干系,需得多加提防。况且蜀州之行,只为追杀雷威、神鸦上人,也不宜另生枝节,打草惊蛇。

她怕阿牛实话实说惹来麻烦,当下答道:“晚辈是奉师门之命,来此寻觅几味仙草,不想遭遇前辈,如有打扰,尚请前辈宽容则个,晚辈这就告退。”

屠暴哼道:“别云山是何所在,岂容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们行踪诡异,言辞闪烁,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夫更不能轻易放过!”说罢,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射出两道血光。

阿牛平日有些木讷,这时却不含糊,手疾眼快,拔出沉金剑,“叮叮”两声格开血光,怒道:“我们对前辈并无冒犯之意,您为何动辄伤人?阿柔,这老伯太不讲理,我们还是走吧。”

屠暴见阿牛轻而易举接下自己的“血煞指”,不由小吃一惊,暗道:“这个娃儿可有些棘手,什么时候翠霞派又调教出了这么个难打理的年轻小辈?”

他被阿牛当面怒斥,干脸上皱纹堆起,""a苏真摇头道:“你倒是用心良苦,自己也跟着万里迢迢护到别云山。难怪,当年丁原那小子桀骜不驯,惟独对你这老道士尊敬有加。”

淡言真人抬头仰望飘渺云气,苦笑道:“贫道却对不住他,亦对不住苏仙友相托之情。”

苏真竟也忍不住叹息道:“可惜了那个小子,假以时日,他未始不能成为天陆一代宗师。”

两人各有感怀,相对沉默半晌。

淡言真人稽首道:“贫道告辞了。”驾起清风,朝万毒谷外飞去,倏忽不见。

苏真站在原地沉吟片刻,亦消隐在深潭之后。

这些故事,阿牛自然并不知晓,他如今的全副心思,都放在秦柔的毒伤上。

那三只陆离鸟对谷中地形熟稔无比,引着阿牛,藏身到峭壁上的一处天然洞穴里。那洞穴原本就是陆离鸟的巢穴,里面颇是腥臭,阿牛费了半天劲,才收拾得稍稍象样。

他怕屠暴的党羽再入谷中搜查,又以一些灌木遮掩住洞口。云~霄~阁所谓错有错着,屠暴之死,果然引起红袍老妖等人的震怒,连日在别云山布下天罗地网,可万没料到,阿牛竟就待在万毒谷中,反成了他们唯一未用心搜索的地方。

如此十余日,秦柔的伤势已基本痊愈,更得冰莲朱丹之助,修为精进不少,但要完全消受这朱丹之惠,却尚需时日。

这天午后,秦柔依靠在洞壁上,阿牛坐在她的身旁,跟前燃着一堆篝火“劈啪”轻响。那雌雄两只陆离鸟刚外出觅食回来,将小陆离鸟喂饱,此刻躺在洞口假寐,有它们在谷中,等闲的毒物都退避三舍之外,省却阿牛不少气力。

秦柔将头枕在阿牛坚实宽厚的肩膀上,幽幽道:“阿牛哥,这些天劳累你了。”

阿牛憨憨道:“阿柔,你可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没护得你周全,才累你受伤。我也忒笨了,竟这么轻易就相信了那人的话,幸好有丁小哥送的朱丹,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秦柔轻叹道:“要是丁公子还在,该多好?”

阿牛目中闪过一丝哀色,随即沉声道:“我一直觉得,丁小哥不会这么容易离开我们,他一定还活着!”

秦柔问道:“阿牛哥,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我怕雷威他们已经察觉,万一要是撞上红袍老妖,就更麻烦了。”

阿牛刚要说话,突然警兆一起,抬眼望向洞外。

“哧”的一声,从遮掩在洞穴外的灌木缝隙中,射进一束白光,阿牛手疾眼快接住,却是一个小纸团。

阿牛展开纸团,扫了眼,面色顿时大变。原来那纸团上写的是:“红袍老妖为报屠暴之仇,受神鸦怂恿,已欲兴师翠霞。为师先行回山,你可与秦姑娘稍后返回。师字。”

秦柔诧异道:“是你师父他老人家的留言!”

阿牛颔首,望着洞口低声道:“是他老人家的字体,原来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

想着师父如此恩重,阿牛心头一团暖呼呼的热流升起。

第三章怅恨

就在阿牛与淡言真人远赴南荒之时,翠霞山却出了一桩大事。

三月一个晚间,坐忘峰后山蓦然霞光冲霄,沉寂千年的潜龙渊里风雷大作,黑云鼓啸,竟射出耀眼夺目的七彩光芒。整座山峰都如遭遇地震,发出剧烈的颤动,甚至远在百里之外犹能感应。

正当千多翠霞派弟子惊疑不定,潜龙渊中突然喷出一束白光,风驰电掣扶摇九天。

那白光的最前端,赫然是团紫色光焰,披霞烁火,璨如星辰,直插深邃苍穹,倏忽不见。

大约一炷香后,所有的异象逐渐消失,潜龙渊重又恢复往昔宁静,便似什么也未曾发生。

那些被巨大轰鸣与绚烂霞光惊醒的翠霞弟子,却了无睡意,相互打听询问。

奇怪的是,淡怒真人与各支首座却对此事讳莫如深,又着人将潜龙渊一带封锁,再不准门下弟子随意接近。

越是这样,众弟子便更是好奇。不久,又从飞瀑斋传出,当夜轮值后山的罗和身受重伤、闭门静修的消息,大家越发觉得非同寻常。

尽管淡怒真人下了噤口之令,然则私下中,各种说法却在翠霞山流传开来。

有说是潜龙渊中有异宝出世,故有霞光开道;有说是九十余年前,被囚禁在潜龙渊中的冥轮老祖年旃,终于修成正果,羽化飞天;还有人想到两年多前,后山曾有类似异象出现,也不晓得是否有所关联?

最邪乎的说法,竟搬出八百多年前的典故,说是本门的开山祖师曾有遗言道:“龙起翠霞,天劫莅临。”

一时人心惶惶,不知吉凶,每人的脸上都少了几分笑容。

可转眼在忐忑不安里捱过十余日,翠霞山并无异事发生,更不见什么祖师爷预言中的“天劫”莅临。众人紧张的情绪又渐渐松弛,谈论此事的人,也日渐少了起来。

这时,淡言真人悄然返山,带回另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虽仅限翠霞派长老耆宿知晓,然而全山的防卫,却骤然比平日严密许多。底下尚不知情的那些弟子,不免又疑神疑鬼,相互打听。

这日,黑云压月,星辰晦暗,距离“龙起翠霞”之事,已过去足足半月。但翠霞山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紧张,各支都增加了巡山守夜的弟子,让人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在碧澜山庄的一栋朱楼,与这两年来的每个晚上一样,依旧是灯火皆无。

早先在小楼主人闺房窗口前喈喈不休的那只彩羽鹦鹉,也不见了踪影,除了楼外偶尔响起的打更声,一片静谧。

一道淡淡身影,掠过院落中孤寂盛开的千盏繁花、百株古松,如同清风般飘入朱楼,竟惊不起一点尘埃,更遑论四周守夜的翠霞弟子。

那道身影似乎也不欲惊动旁人,无声无息进到小楼原先主人的闺房中。

虽说里面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那人的炯炯目光一瞥之下,已将屋内情景尽入眼帘。

果然不出乎意料,屋中没有其他人,而所有的家具摆设,却一如主人在时纤尘不染。

那人静静在窗口伫立良久,一对星目凝望着对面墙上悬挂的画像,俊朗英挺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无法形容的无限怅恨。

在那幅画卷上,一名容颜娇艳、巧笑倩兮的红衣少女婷婷玉立,明澈的秋波脉脉,仿佛也在注视着屋中人。

雕栏玉砌依旧,只是朱漆已经黯淡。空荡荡的小楼寂静无语,默默陪伴这褚衣青年独立窗头。

许是触景生情,或是压抑太久,一幕幕萦绕梦中千百回的旧时景象再上心头。往日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如今九死一生、心境难言;以往执子之手,但求偕老,而今孑然一身、落寞满楼。

不过是两年光阴,竟一变如斯。

当日潜龙渊上一场激战,平乱仙剑龙吟山动,震慑四海,而自己也力竭心死,坠入深渊,只当是大梦一回,却犹如昨日。

终于,褚衣青年发出一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竟是要将这多年的怨恨不甘、思念挂牵尽皆倾泻。

忽然,在他背后所负的皮囊里,传出低低讥笑道:“你像个傻瓜站在这里半晌不动,却叹的什么气?若是想报回前仇,只管拔剑横冲,现今的碧澜山庄,又有谁人能拦得了你?”

这声音嘶哑苍老,低沉沉压缩成束,传入褚衣青年的耳中。

褚衣青年静默片刻,同样以传音入秘道:“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劳你老兄操心。”

那声音不满地哼了声道:“算老夫多事,倘若不是看在你我两年交情,和助老夫脱困的分上,嘿嘿,我还懒得管你。”

褚衣青年冷冷道:“记着,翠霞派纵与你有深仇大恨,也已事过境迁,今天晚上,你不得借机出手胡乱伤人,否则休怪我翻脸。”

那声音冷笑道:“你要胁老夫么?若老夫真个动手,让翠霞山赤野千里,你也未必拦得住!”

褚衣青年不为所动,淡淡道:“老鬼头,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一个曾老头,你就未必是其对手,不信我的话,你尽管试试。”

那声音嘿嘿道:“我们那日冲破伏魔大阵,脱困而出时,就不见曾山的踪影,说不定他大劫已至,早就完蛋了。”

褚衣青年的眼中精光一闪,竟似照亮这漆黑的屋子,徐徐道:“连你都没死,他怎么可能有事?你再乱嚼舌头,小爷便扔你回潜龙渊,九十年后再来找你。”

那声音怒道:“老夫这么一猜也不成么?哼,你别以为救了老夫出来,老夫就须对你俯首帖耳。待我有朝一日,恢复肉身,总教你晓得老夫真正的厉害!”

褚衣青年微微笑道:“好啊,我也没求着你老兄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你要是不耐烦了,尽管请便。”

那声音怒火冲冲的破口大骂,一气呵成,半炷香也没间断。

褚衣青年也不理他,走到窗侧的梳妆台前。台上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应是经常有人打扫整理,那些女孩家的杂物归放得整齐有秩,好似随时守候主人的归来。

褚衣青年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吟道:“半生金戈半生花,亦无风雨亦无晴!”语气沧桑压抑,蕴含说不出的怨怒与缅怀。

那声音许是骂累了,又或因对方始终没有回应未免无聊,忍不住转开话题,问道:“这是谁的鸟诗,好像有点味道。”

褚衣青年道:“这是我以前在一幅画上看到的,也是小时候常听人念起的诗句。你这粗人却又能懂什么其中韵味?”

那声音勃然大怒,臭骂道:“混小子,你爷爷我认字读书的时候,你娘还在你娘的娘的娘的娘胎里待着,老夫喝过的精血都比你饮过的水多,凭什么说老夫不懂?”

褚衣青年也不生气,嘿然道:“年纪大些就必然能明白么?你可知什么是两情相悦之欢,什么是相思断肠之苦?和你这与和尚差不多的老鬼头谈论这些,就如同对牛弹琴。”

那声音被褚衣青年的话呛得不轻,半晌才咕哝道:“你晓得什么,老夫年轻时也风流倜傥过,不过是为炼神功斩断**罢了。”

忽然褚衣青年神色微动,轻轻道:“有人来了。”

那声音不耐道:“当老夫的灵觉比不上你么?不过是个女人,又怕什么?惹火了老子,就干脆把她做了,吸干她的精血,也算是大出口鸟气!”

褚衣青年冷然道:“她是姬榄的夫人和婉,父亲便是燃灯居士,你不能动她。”

那声音一怔,问道:“怎么,你当老夫会怕姬榄和燃灯那火秧子?”

褚衣青年道:“你怕不怕他们我不管,总之今晚你不得胡乱出手。”

这个时候,楼下才亮起了灯笼,接着脚步轻响,有人沿着楼梯上来。

那声音问道:“你想在这里等她?”

褚衣青年道:“有一些话,我想问问她。”说罢,闪身到床边的帘帐后。

他刚一隐身,闺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屋外灯笼的光晕照了进来,亮起一蓬朦胧的光华。

一名妇人提着灯笼,又携着一只竹篮走了进来。她并未察觉屋中居然早有人在,如往常一样,先点起桌上的烛台,而后在椅子上静静坐下。

那妇人望之如四十许人,容貌姣好端庄,面含幽色,环顾着屋中景物。

须臾之后,她轻声自语道:“雪儿,娘亲今晚又来看你了。虽然你人已不在,可屋子里的东西,娘亲未曾动过一样,总想着有一天,你能回来看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竹篮里的水果摆放到桌上道:“这些都是你往常喜欢吃的水果,娘亲今日下午又采摘了些来,便放在这里,你随时回来都能吃到。”

褚衣青年藏在帘帐后,听着妇人轻语,思量道:“自古父母疼爱儿女之心总是一样,雪儿终究还是有娘亲在挂念她。可我如今,虽然得脱绝地,举目天陆无一亲人,又有谁在挂念于我,只怕大家早把我给忘记了!”

那妇人又道:“这两日翠霞山的戒备更加严密,连后山都增派了不少人手。你爹爹与爷爷连日奔忙,也消瘦不少,若是有你在,还能逗他们开心,而今却只见他们也都是愁眉紧锁,不得舒展。”

褚衣青年心头冷笑道:“活该,你们自己愿意将雪儿嫁到越秀山去,现在又假惺惺地舍不得,恁的自作自受!”

妇人又坐了一会,方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吹灭烛火道:“雪儿,娘亲得为你爹爹做宵夜去了,明晚再来这儿和你说话。你孤身在外,万事都要自己小心保重。”

她说到这里,心头酸楚,不争气的泪水又要涌出,却急忙忍住。刚要转身,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多了一人。

妇人一惊,低喝道:“什么人?”目光甫一接触到褚衣青年的面庞,整个人竟似呆住,猛地一颤失声道:“是你?”

“啪”的一声,灯笼陡然落地熄灭。a=".yunxiaoge.coa黑暗中,褚衣青年漠然道:“是我,姬夫人。”

和婉稍稍恢复镇定,打量着对方道:“丁原,你是人、是鬼?”

褚衣青年嘴角露出一抹讥笑,道:“只怕你们所有的人都没料到,我坠入潜龙渊,不仅未死,反而脱困而出,是么?”

和婉在丁原目光的压迫下,竟不由自主的点头道:“是的,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你……是如何逃出来了?难道十多天前潜龙渊一场异变,便是与你有关?”

丁原轻轻冷笑说道:“姬夫人,你现在才明白,是否太晚了点?”

和婉注视着面前这神色冰冷的年轻人,叹息道:“丁原,你还在怨恨我们?”

丁原道:“怨恨,我为什么要怨恨你们?你们根本就不值得我怨恨。”云_霄_阁和婉脸上浮起苦涩笑容道:“丁师弟,你这话里,分明就含着对我们不可解开的怨气。其实,我与你姬师兄,还有其他所有人,从不曾想要害你,当日的事情,实是诸多误会,才导致最后结果。对于你坠落潜龙渊,我们也是遗憾无比。”

丁原目光冷冷的扫视过和婉,蓦然发现不过两年光景,和婉居然头生华发,脸上""a他对自己妻子的修为知根知底,方才与淡嗔又斗过十多回合,晓得那老道姑剑势凌厉,身法飘忽,以自己之能,也需先避其锋芒静待时机。

他怕雷婆这样一上去就正面对撼,怕迟早要吃上大亏,忍不住劝说道:“阿水,你何不让我来解决这老道姑,偏要自己与她拼命?万一……”

忽见雷婆遇险,雷公急忙又叫道:“哎哟,小心!她这式『投鞭断流』要攻妳左肋!”

片刻之后,又忍不住指点道:“别跟她斗快,用你的『柔情似水十三刀』与她周旋,先消耗她的锐气再说!”

他在旁边指手画脚,却教雷婆更加怒不可遏,存心要与丈夫赌气。

凡是雷公所说,她绝不照作,雷公要她施展“柔情似水十三刀”,雷婆偏偏反其道,用上威猛刚劲的“郎心如铁十九斩”。

这么一来,自是方寸大乱,数招之间频频遇险,让淡嗔尽占上风。

听雷公还在一旁劝说自己收手,雷婆按捺不住怒火叱道:“闭嘴!我若死了,不正是如你所愿么?”

这么一走神,差点左臂被淡嗔仙剑削下,惊得雷公一身冷汗。

他站在外圈,既怕妻子责难而不敢上前助阵,但又不能撒手不管,眼睁睁看着雷婆被淡嗔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惟有苦笑道:“好吧,你尽力而为,反正你我生死同命,也无需多说什么了。”

雷婆闻言,心头一暖,那边雷公果然不再开口,她反而振作起精神,逐渐扳回劣势,局面又趋平稳。

雷公见状,不由松了口气,退到稍远处为雷婆压阵。

底下姬别天一引红莲仙剑点指道:“红袍老妖,且让姬某瞧瞧你蜷缩南荒百多年,可曾修到何种妖术?”

姬别天性如烈火,嫉恶如仇,也不再多话,腾起身形飞击红袍老妖头顶。

冷不防红袍老妖身后闪出一人,大喝道:“姬别天休要猖狂,待老夫前来会你!”

一道浮影奔向姬别天,手中之剑雷声隐隐,正是落难投靠红袍老妖的雷威。

他为雷霆所逐,亡命天涯,经神鸦上人引荐,才寄身别云山。

人在屋檐下,时常想起昔日天雷山庄的风光岁月,对盛年、丁原等人恨之入骨,由此也捎带上了翠霞派。

尤其是忘情水余毒,每日午时定时发作,虽有红袍老妖赠给的“百荼丹”减缓痛楚,可仍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如今,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向雷霆、盛年、丁原等人复仇,自也不会放过报复翠霞派的机会。这次红袍老妖夜袭翠霞,他与神鸦上人最是积极兴奋,一路随众人杀进翠霞观中。

姬别天并不认得雷威,见他剑势凶猛霸道,倒也不敢轻敌,红莲仙剑鼓荡罡风,硬碰硬对了一剑,“铿”的一声,雷威被震退一丈多远,姬别天也是晃了晃身子,手臂微麻。

姬别天撤剑喝问道:“报上名号,姬某红莲仙剑下不斩枉死之鬼!”

雷威深吸一口气,缓过劲来,哈哈笑道:“老夫雷威,姬别天,你我再战三百回!”

说罢,欺身逼近,这回他学聪明不少,不与对方硬撼功力,剑花晃目走轻灵剑路,企图与姬别天比试剑法造诣。

姬别天接下雷威攻势,蔑然道:“原来是天雷山庄的丧家之犬,今日姬某便做个善事,送阁下一程!”

红莲仙剑大开大阖,威猛绝伦,将雷威笼罩在一片赤华之内。

神鸦上人藏在人群之中,突然擎刀叫道:“诸位仙友还客气什么,今晚我们便踏平翠霞,为屠暴老弟报仇雪恨!”

他一鼓动,原本蠢蠢欲动的群妖,顿时血脉贲张,嗷嗷怪啸,蜂拥而上。

淡怒真人身后的各支长老耆宿、二代弟子中的菁英翘楚,亦各出仙剑飞凌云头,双方百多人生死搏杀,千百道绚烂光华惊空裂云,直教血色映红半边苍穹。

淡怒真人坐在五爪金狮上,凝视红袍老妖,沉声道:“红袍老妖,事既至此,你我终须一战,恕贫道失礼了!”

制怒仙剑铿然出鞘,五爪金狮咆哮一声,冲向四名昆仑奴所抬软榻。

红袍老妖半躺在软榻里,眼睛依旧紧闭,右手猛抬,赫然闪过一道电光,却是一条六丈长的赤色鞭子,犹如毒蟒出渊,缠向金狮头颅。

淡怒真人手腕一翻,制怒仙剑点在鞭梢,发出一记金石撞击的脆鸣。

那鞭梢冒出一蓬妖氛,十多个弹丸大小的黑色光焰骷髅吱吱鬼叫,扑向淡怒真人面庞。此乃红袍老妖“赤魄鞭”中所炼的鬼魄元神,在他魔气催动下,掀起一阵凄迷血雾,突袭淡怒真人。

幸而淡怒真人对赤魄鞭早有耳闻,已防备这手,左指轻起紫铜香炉,放出一束白光。

那十多个鬼魄被白光一照,立时哀嚎融化,收进了铜炉之中。

红袍老妖的赤魄鞭却乘机反攻,当头劈落。

他坐在软榻里稳若泰山,赤魄鞭指东打西神出鬼没,迫得淡怒真人绕着软榻飞旋,竟近身不得。

有几次,他觑准空隙欺身逼近,却被红袍老妖出左掌迫退,如此往来又是三十多个回合,淡怒真人的仙剑,始终攻不破对方赤魄鞭布下的铜墙铁壁。

淡怒真人道冠上,腾起笔直一条轻烟,神情越来越严峻肃穆,座下金狮怒吼连连。

他自知对方修为实是胜己一筹,再这么缠斗下去,恐怕难以支撑过五十招的大限,身形从金狮背上掠起,化作弧光飞流,制怒仙剑一沾即走,改在外围游斗。

赤魄鞭顿生感应,由守转攻,红影舞动成团团飓风,忽左忽右,紧紧缠住淡怒真人的身形,逐渐将他游走的空间压缩到一隅。

淡怒真人暗自心惊道:“这老妖的修为,竟不在掌门师兄之下。再这么斗下去,不出十招我必败无疑。与其如此,不若孤注一掷,与他玉石俱焚,或可扭转危局。”

想到这里,他身影一晃射向软榻,赤魄鞭如影随形追了上来。淡怒真人不闪不封,“啪”的一响,拇指粗细的鞭身绕在腰际,犹如毒蟒骤然收紧。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气,身躯突然随着赤魄鞭一同缩小,同时腰似陀螺飞转,倒卷赤魄鞭合身扑向软榻。

红袍老妖眉宇一耸,冷笑道:“缩地成寸!”

右手赤魄鞭一松一荡弹了开去,左掌轰然击出。他的五根手指或曲或蜷,或并或收,千姿百态闪烁不定,竟是一掌中暗藏了数十种招式变化。

淡怒真人鼓剑直进,制怒仙剑恰似蛟龙抬头,点向红袍老妖的咽喉。

红袍老妖五指如鼓琴瑟,错落有致的拂在剑上,激起“叮叮”脆鸣。制怒仙剑被震得颤抖不已,却依然不言退缩,艰难朝前。

眼看离咽喉尚余寸许,红袍老妖左掌化为爪形,“铿”的一声夹住仙剑。

淡怒真人手腕一振,催动两甲子多的翠微真气前压,可制怒仙剑如有生根,纹丝不动。

忽然背后阴风凛然,赤魄鞭回旋而至,扫向淡怒真人背心。

淡怒真人头也不回,左袖飞出,正缠在鞭梢上,往后一卷,一带将赤魄鞭绷得笔直。

两人顿时僵持住,彼此的眼睛相距不过数尺,呼吸可闻,毫发可见。

红袍老妖竟有余力开口道:“淡怒真人,翠霞派除了淡一与曾山外,果然无人了么?你这点修为,居然也敢在老夫面前夸弄,可笑!”

淡怒真人面色铁青,嘴唇紧闭,集中心念苦苦支撑,听得红袍老妖的嘲笑只哼了声。

突然,红袍老妖脸上幼嫩晶莹的肌肤转成血红色,从他的左掌与赤魄鞭上,传来一股庞大的倒吸之力,宛如飓风侵体。

淡怒真人如坠洪炉,浑身经脉火热难受,丹田的真元蠢蠢欲动,竟要失守,体内的精血更是随着那股吸力外流,情不自禁的脱离自己掌控,涌向红袍老妖。

淡怒真人心头一惊,晓得红袍老妖,竟施展出天陆绝毒的禁制魔功“吸髓吮精**”。

此功脱胎于魔门最基本的修炼功法之一“采补术”,原本是魔门之人吸食生灵精血、元神,裨益修为所用。但经红袍老妖去芜存菁,竟成了吸收对手真气精血,直至吞噬对方元神的功法,昔年牛刀小试,已经震惊四海,何况如今魔功大成?

淡怒真人情知不好,急忙澄静心神、抱元守一,与红袍老妖全力相抗。

奈何一则修为原本就不如,再加上一个疏忽,被红袍老妖抓住破绽,其势已如决堤洪水一泻千里,再想坚持,谈何容易?

第五章冥轮

正这时候,半空剑华一闪,“叮叮”两声,点在赤魄鞭与制怒仙剑之上,一股柔和纯厚的真气沛然涌到。

淡怒真人与红袍老妖,俱是身躯一颤,剑鞭弹起,袖掌回荡。

淡怒真人乘势踉跄飞退,脸色惨白、额头渗汗,制怒仙剑上蒙起一层殷红血雾,久久不散。短短工夫,他已是从鬼门关前拐了一圈又回来,只觉得全身虚脱,连手也不自觉的颤抖,背后道袍湿透。

淡言真人横身挡在淡怒真人前,海阔剑立于胸口,双目凝视红袍老妖,低声道:“师兄,我来。”

淡怒真人纵是不愿他冒险,自己也暂时失去再战之力,惟有颔首喘息道:“小心他的吸髓吮精**。”

淡怒真人说罢,退到五爪金狮背上盘膝调息,由金狮护法。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淡言真人仅出一剑,却已教红袍老妖刮目相看。

他嘎嘎冷笑道:“『一怒言嗔』,阁下该就是淡言真人了!”

淡言真人屹立不动,静静答道:“是。”

红袍老妖悠然把弄手中赤魄鞭道:“没想到,翠霞六仙中声名最薄的一人,居然是除去淡一外六仙中第一高手!老夫方才险些看走眼了,阁下比淡怒真人强了可不只一点啊。”

淡言真人无喜无怒,丑陋沉着的面庞上,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清澈深邃的光芒,回答道:“翠霞一派藏龙卧虎,贫道与诸位同门各有千秋,不敢言大。”

红袍老妖嘎嘎一笑,道:“好,就让老夫再见识一下你这老道的修为!”

红袍老妖手腕一抖,赤魄鞭昂然挺起,好似活物噬向淡言真人,一蓬血雨腥风幕天席地。

在淡怒真人遇险之时,阿牛与秦柔的处境也不妙起来。

唐森与两人激战三十多照面,兀自收拾不下,不免凶性骤起,寻个空隙,祭起脖间所挂的“青冥白骨珠”。

这珠子共是二十八颗串联而成,暗合二十八星宿天象。

每一颗白骨珠,皆是唐森经年炼化,饱藏邪力凶气,乃上千生灵精血浸润,方有今日之功。

珠子飞到空中立时散开,以二十八星宿方位罗列,斗转星移,幻化成天罗地网,罩在阿牛与秦柔头顶。

两人但觉眼前一暗,惨绿色光雾翻腾汹涌迫面压到,四面八方杀气冲霄,阴风刺骨。

阿牛将秦柔护到身后,双目穿透面前重雾乱影,紧紧盯着青冥白骨珠,口中真言低诵,沉金古剑御风披霞冲上云头,却也是祭起了御剑仙术。

秦柔毒伤初愈,本不宜妄动真元,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伴着阿牛的仙剑,一并打出九雷动天引。

一时三件魔宝仙器龙争虎斗,渲染得夜空光霞盛绽,风云悸动。

阿牛与秦柔联手一气,破了青冥白骨珠设成的西方七宿,九雷动天引的法力渐弱,却是秦柔力不能支。

唐森驱动白骨珠乘机反扑,全仗阿牛的沉金古剑一力支撑。

阿牛头顶水气蒸腾,真气已有枯竭之虞,左手剑诀猛画几道,催动仙剑勉力一挺,将青冥白骨珠逼退些许,借机喘息道:“阿柔,妳快走!”

秦柔哪里肯退,坚定的摇头道:“不,阿牛哥,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

说罢,身剑合一,大雷怒剑烈焰飞散,直撞向唐森,大有不惜拼个同归于尽、保全阿牛的意思。

阿牛目眦欲裂,大叫道:“阿柔!”

心神一分,那青冥白骨珠重又迫近,滚滚妖氛无孔不入,渗透进仙剑筑起的光圈。

蓦然,高空上月隐星淡,却有一缕飘渺激荡的琴音传到。纵然是坐忘峰头乱云跌宕,喊杀震天,可仍掩盖不住那缕悠然琴声由远而近。

只不过,在众人舍死忘生的激战里,谁也没有闲心,去关注有人抱琴踏月而来,投身滚滚乱世中。

唐森见秦柔合身飞击,笑呵呵的面容不改,左手虚按,召回北方七珠,组成北斗七星之状,锁向她的娇躯。

就在他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之际,眼帘里掠来数道赤色剑芒,犀利如电,轰击在青冥白骨珠上。

唐森耗尽心血炼化的七颗白骨珠,竟受不住那剑芒一击,转眼之间只得齑粉,漫天的妖焰为之一清,而那琴声穿透漫漫黑夜,渺渺茫茫,仿佛没有尽头。

唐森大吃一惊,收起残留的青冥白骨珠,撤身抬头,向剑芒起处观望,实在想不出翠霞派除了淡一真人与曾山这两个闭关的老不死外,还有谁能在举手间毁了自己的法宝?纵是心中恨入骨髓,可他的脸上,居然还是乐呵呵不见怒色。

阿牛与秦柔则是又惊又喜,只看见远处一道褚色身影飘然凌风,怀中抱着一具古琴,手指弹放间,光芒四射,群魔辟易。周遭的那些南荒魔门高手一触即溃,竟不能阻他片刻,在剑芒威迫下,不得不潮水般避向两旁。

在那人身后,随着一素衣妇人,容颜姣好,体态轻盈,手中仙剑舞作飞花,更增声势。两人一前一后倏忽而近,阿牛望着那道褚色身影,竟是呆在当场!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难以置信的伸手,猛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未因久战眼花看错了人,脸上才现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大声叫道:“丁小哥!”

来人正是丁原,他与和婉一路从碧澜山庄赶来,远远就看见阿牛为青冥白骨珠所困,因此发动天殇琴,一举击破唐森七颗白骨珠,解了秦柔之危。

唐森看清是丁原,不禁更加惊讶。

他原以为,破解青冥白骨珠的,定是哪个翠霞派耆老。没想到站在眼前的,居然是个比阿牛更年轻的青年。

他嘿嘿笑道:“小娃儿,你是谁家弟子,年纪轻轻的,能练到这样的本事,实在不容易。不过你毁了我的仙珠,没办法,这笔帐,老夫是一定要与你算清楚的!”

他还想滔滔不绝唠叨下去,可丁原不比阿牛,凤目含煞冷冷道:“我没空跟你啰嗦,看在阿牛与秦姑娘未曾受伤的分上,放你一条生路,快滚1

唐森何时被一个小辈如此喝斥,心底杀心大炽,连连点头道:“知了,知了。老夫这就走,这就走,不挡你们的正事!”

他嘴里说着,暗地里魔气催动,二十一颗青冥白骨珠电射而出,扑头盖脸打向丁原。

丁原见唐森虽面含笑容,可目光闪烁不定,便料他会使诈,见他贼心不死,再次祭起青冥白骨珠妄图偷袭,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容道:“米粒之光,何足道哉?”

丁原怀中天殇琴悠然鸣响,宛如高山流水的琴音中,释放出一束金色滚雷,轰然在空中炸开,迸出无数缕光芒。

那二十一颗青冥白骨珠,无一幸免,全被金光卷裹进去,剎那灰飞烟灭,连残渣也不留半点。

唐森被天殇琴发出的惊人雷罡震出三丈多远,脸上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骇之情。

他望着丁原怀中古琴叫道:“知了,知了!天殇琴!

老夫曾在一百多年前,亲眼见过一次,那时老夫年纪尚轻,也算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比那雷不羁逊色。蒙羽翼浓羽教主看得起,老夫我……“丁原没空听他痛诉家史,打断道:“废话少说,你还打不打?”

唐森心中盘算道:“这小子不晓得打哪里冒出来的,实在厉害。更蹊跷的是,他竟怀有魔教的天殇琴。

“老夫不过是跟着红袍老妖,来凑个热闹、浑水摸鱼的,却犯不着为他卖命。那该死的屠暴与我毫无交情,更不值得老夫冒险。倒不如暂时退去,让他去寻红袍老妖。

他就算是再厉害,也未必是那老家伙的对手,到时候正可借老妖之手,报我白骨珠被毁之仇!“这么想着,唐森脑袋一晃,脸上又堆起假笑道:“你既怀有魔教的天殇琴,想来和羽翼浓教主有旧,老夫算来也是羽教主的故人,怎么也不能和你动手。

“不过,今晚夜袭翠霞可不是老夫的主意,更不是老夫可以说了算的。我看你修为不错,可不一定就能胜得过红袍老仙。看在羽教主面上,劝你还是赶快逃命去吧,老仙可不似老夫这般念旧、宽厚。”

丁原淡然道:“找不找红袍老妖晦气是我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唐森也不生气,连连点头道:“知了,知了,老夫先告退了!”

这话说得倒也干脆,唐森立即御起青铜棍,隐入黑夜中。

阿牛满脸兴奋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丁原叫道:“丁小哥,你真的没死!”

丁原几乎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苦笑道:“我是没死,可马上就要被你活活勒死了。”

阿牛咧嘴憨笑,眼圈却是红了。

他松开丁原,却不晓得手往哪里放,上下打量着道:“丁小哥,我就说过,老天一定会开眼,一定不会收了你去。你回来就好,往后我就不用每晚做梦总是梦见你了,要是师父知道了,也一定会十分高兴!”

秦柔走过来,亦是欣喜道:“丁公子,恭喜你得脱大难,修为又有精进!”

阿牛几乎是手舞足蹈地一把拽住秦柔,兴奋若狂的叫道:“阿柔,你看,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丁小哥,他没死,真的没死!”

丁原心头漾起暖意,微笑道:“阿牛,除了这翻来覆去两句话,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了么?”

阿牛也不管丁原笑他,憋了半天,除了那句话外,就是想不出其他什么词来。

他咧着嘴,舒畅开怀大笑,却觉得眼睛里温热湿润;他有些鼻子发酸,可分明胸口涌动着喜悦激动。

尽管从来没有对人说起,可无疑在阿牛心目里,这眼前的“丁小哥”就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兄弟,即使要以命相换,他也不会皱一记眉头。

一时阿牛百感交集,竟至失语,视线不肯片刻离开丁原,惟恐这又是一场美梦,随时会醒。揉揉被搓红的眼,阿牛嘴唇翕动半天,只狠狠在丁原胸口一捶,但已尽诉心意。

秦柔默默在旁,没有出言打扰,与阿牛、丁原一同分享重逢喜悦。感受到丁原和阿牛之间的铁血情谊,这少女秀美的眼眸里,悄然盈起泪光。

和婉含笑道:“罗师弟,丁师弟,我们还是先赶赴翠霞观吧,那里该正需人手。”

阿牛人逢喜事,想也不想点头应了,丁原却冷冷道:“我只想见老道士一面,其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阿牛一怔,道:“丁小哥?”

和婉暗叹一声,明白丁原心结难解。

两年前的旧怨莫说是他,即使对任何一个人来说,也不是轻易可以忘却。

可眼前形势也容不得多说,她于是劝道;“丁师弟,就算你只想见淡言师叔,也得先去翠霞观,本门几位师叔,如今都应该云集在那里抵挡红袍老妖,淡言师叔自不例外。”

四人结伴而行,闯进翠霞观,果见处处刀光血影,罡风横流。

姬榄孤身单剑,力敌两名绿衣白发妖人,形势岌岌可危。和婉先飞身加入战团,助姬榄稳住阵脚。

那边阿牛与秦柔也各挥仙剑,与几名南荒莫邪窟的妖人交起手来。阿牛的沉金古剑纵横开阖,势不可挡,秦柔在侧接应,配合得天衣无缝,顷刻便将对方的凶焰压下。

丁原见这两人无碍,放下心来,驾风飘在空中找寻老道士的影踪,却看见淡嗔与一个身着宝蓝袍服的中年男子斗得正急,险象环生,眼看便要落败。

在淡嗔不远处,还有一名黑衣女子,手握双刀虎视眈眈,相貌甚是丑陋,眼中满是杀机。

淡嗔道袍染血,发髻散乱,模样颇是可怖。

丁原心头冷笑道:“当年我初上翠霞时,这老道姑就处处对我横挑竖点,百般讥嘲斥骂,当日潜龙渊一战更是有她!她平日里故作清高,道貌岸然,却想不到也有今日的狼狈。换作旁人,我或许会帮上一帮,可对这老道姑,哼,我偏不援手!”

就在他袖手旁观的工夫,雷公的混元兜率伞又觅得破绽,扫中淡嗔师太。可这老道姑端的顽强,硬生生将涌到口中的热血回咽下去,死战不退,连雷公也为之惊心。

然而三岁孩童也看得出,淡嗔师太的剑势已乱,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而已。

丁原微一皱眉,思量道:“这老道姑恁的凶悍!平日里她虽真是惹人厌恶,可毕竟也不是什么恶人。何况再怎么说,她也是老道士的师妹,如今外辱当头,舍命血战,我若幸灾乐祸,躲在一边见死不救,未免心眼太小了点。

“罢了,罢了,看在老道士的分上,我便帮她一回,又能如何?”

主意打定丁原收起天殇琴,背后雪原仙剑紫光冲霄脱鞘飞出。雷公的混元兜率伞连攻三招,已将淡嗔逼入死角,只需片刻就可收拾了对方,可心头警兆突生,眼角余光瞥到一溜如虹剑芒杀到。

他不及细想,抽身张伞,“砰”的一声,雪原仙剑刺中撑开的伞面。

丁原手腕顺势一挑一划,通体浑圆晶润的紫竹剑,竟在混元兜率伞上撕开一道细缝。

雷公心疼不已,赶忙收起伞面,跃开数丈,仔细打量丁原,见对方居然仅是个弱冠青年,又不禁一愕,着实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娃娃,修为竟胜过翠霞六仙中的淡嗔。

淡嗔本忖必死无疑,只希望最后一搏能够与雷公玉石俱焚,可没想到眼前剑华一闪,一名褚衣青年从天而降,一招便迫退雷不羁。待看清时,她不由得心神俱震,失声叫道:“丁原!”

丁原就像没听到一般,猛地反手挥剑,“叮叮”几声脆响,磕飞雷婆从背后偷袭的金铃。

雷婆偷袭不成,恼怒丁原损了夫君的混元兜率伞,并不罢休。一提无憾双刀合身飞扑,冲着丁原背心劈落。

淡嗔曾与雷婆交手,知这老婆子难缠,若不是先前为此耗损大量真元,自己亦不会那般轻易败于雷公。她见丁原无动于衷似无察觉,禁不住提醒道:“小心!”

丁原也不回头,身躯挺拔伫立在雷公面前,徐徐道:“得罪了!”

就瞧着双刀要劈到丁原身上的当口,丁原背负的皮囊里蓦然亮起一束黄光,一只金轮鼓鸣而出,“铿铿”撞开双刀,盘旋飞舞到丁原头顶。

雷婆被金轮震得胸口一窒,险些真气逆流,骇然飞退。抬头观望,脸上神情顿时大变,就如同撞到了鬼。

雷公与淡嗔在旁边自也看得真切,两双目光如雷婆一般,紧紧追着金轮不放。

淡嗔更是叫出声来道:“冥轮老祖!”心头剧震更超方才,万没想这魔头竟又出世,还和丁原在一起!

那金轮里竟发出一阵狂笑,道:“鸾衣蝶,你这婆子一百多年还是没长进,就喜欢在人背后下刀子。他奶奶的,恁的搅了老子的好梦!”

雷婆瞠目结舌,望着金轮半天说不出话来。

雷公一收混元兜率伞,惊愕万分道:“老祖,真的是您老人家?”

金轮中的声音傲然道:“老子的身分也有人敢冒充么?雷不羁,你小子翅膀长硬了,居然纵容你婆娘对老子下杀手。他奶奶的,若不是老子醒着三分,丁原那混球就把老子给卖了!”

丁原漠然道:“我在拼命,你却在大睡,还好意思说我的不是。不过是让你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老鬼头需要如此骂街么?”

冥轮老祖“呸”道:“翠霞派跟红袍老妖狗咬狗关老子屁事,老子乐得看热闹。”

雷婆诧异道:“可、可老祖您怎么会栖身冥轮里?”

冥轮老祖给戳到痛处,大骂道:“笨婆娘,老子的肉身尽毁,只剩下元神,不待在冥轮里,你把你的躯壳给我么?”

雷公这时对冥轮老祖的身分再无怀疑,一脸恭敬道:“当年要不是蒙老祖庇护,愚夫妇怎能得以安根南荒,更焉有我雷不羁今日?愚夫妇这次答应帮别云山助阵,其实也是想为老祖报仇出气!”

冥轮老祖全不领情,怒骂道:“老子活得好好的,要你们两个笨蛋报什么仇?就算要出气,老子也会自己动手,把翠霞观砸个稀巴烂,轮不到你和雷婆子那三脚猫的功夫,跑这儿来丢人现眼!”

刚才雷公与淡嗔对阵时,当真是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可在冥轮老祖面前被一通臭骂,居然半句话都不敢反驳,连连点头道:“是,是,老祖教训的是。我们两人的确不识好歹,不知轻重,差点还连累了您。”

冥轮老祖见他软语认错,心头舒畅许多,口气和缓些道:“算了,你们也是好意为老子的事情出头。不过既然老子自己已经从潜龙渊出来了,也就不用你们再在这儿胡闹,快滚回南荒去吧!”

雷婆瞥了丁原一眼,低声道:“老祖,不如咱们乘这个机会,与红袍老仙联手,把翠霞派踏平,也好报您九十年被禁之恨!”

冥轮老祖自恃甚高,虽已脱困,却最受不了别人提这话题,勃然怒道:“什么九十年被禁之恨,那是老子自己想在潜龙渊里待着修炼,关翠霞派什么鸟事?即便老子想找翠霞派晦气,也轮不到红袍老妖那东西出头,他那两手,当年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雷婆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雷公壮着胆子问道:“不如老祖您与我们一同返回南荒,重整旗鼓,再振昔日雄风?”

冥轮老祖道:“南荒自然是要回的,不过……老子现在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先回一步,却不必跟红袍老妖再搅和在一起。老子等事情办好,自然会来找你们。”

雷公与雷婆互视一眼,齐齐朝着金轮躬身拜别道:“谨遵老祖法旨,愚夫妇便先回南荒,日夜迎盼老祖驾归。”说罢双双退去,转瞬消失。

丁原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瞥着冥轮老祖嘲道:“老鬼头,没想到当年你在南荒还有这等威风,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冥轮老祖心中得意,嘴里却道:“他奶奶的,这算什么?想当年,老子打个哈欠都能吓死一众小妖。不过今晚你可别指望我再帮你,我更犯不着为了翠霞派,现在就跟红袍老妖干上。”

丁原鼻子里轻嗤一声道:“我原就没指望过你,况且我到翠霞观也只为找老道士,红袍老妖来找麻烦跟我何干?”

淡嗔闻言,忍不住眉宇一扬道:“丁原,就算你方才救过贫道,贫道也还是要说你的不是。红袍老妖乃魔道巨孽,与我正道自古势不两立。翠霞派和你之间虽有些误会,可终究你还是本门弟子,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丁原冷笑道:“当日你们把我逼下潜龙渊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翠霞弟子?如今需我出力,便拿出这番大道理来压我。哼,我丁原不吃这套!”说着不理淡嗔,一掠而去。

冥轮老祖大急,喝骂道:“混蛋,又要把老子撇下!”冥轮金光一闪,追了上去。

淡嗔被丁原抢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自幼清修,深受翠霞门风熏陶,从开始便看不惯丁原倨傲无羁、玩世不恭的个性。及至丁原竟与姬雪雁师侄相恋,犯下人伦大忌,险些将翠霞派千年威名毁于一旦,淡嗔对丁原更是反感痛恨,既怒其不争,又恶其不正,白白耗费了淡一真人与众耆老的心血期望。

可当丁原陨身潜龙渊,淡嗔不晓得为何又感觉到一丝后悔遗憾,可表面却始终强硬如旧。偏没有料到,上苍实在开了个大玩笑,今晚救她的却又正是丁原!

感慨万千的立了片刻,淡嗔猛地一醒道:“如此兵凶战危关头,我却独自在这发什么呆。丁原没死又能在此时现身,修为大进,直追掌门师兄。

“他口中虽说翠霞安危与他无关,却依然出手救助于我,可见他良心未泯,一定不会置翠霞于不顾。善哉,看来上天也在冥冥中庇护我翠霞山。”

她收拾思绪,奋起余勇,又投身战团。

第六章曾山

丁原撇下淡嗔,独身再往里冲,远远瞧见翠霞观主殿之上,老道士与一红袍蓝发老者激战正酣。方圆十丈里罡风激荡,光影重重,周围哪里还能近人,只能看到一赤一褚两道身影翩若惊鸿,上下翻飞。

敌势愈强,愈发显露淡言真人深藏多年的真实修为。

只见他身法飘忽灵动,海阔剑不断变幻天陆正道各家剑法,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但吃亏在须得提防红袍老妖的吸髓吮精**,淡言真人不得不尽力避免正面硬撼,而给对方可乘之机。

丁原头顶风声响动,冥轮老祖追了上来,啧啧道:“那个老道士便是你师父淡言真人吧?瞧不出**十年没见精进不少,难怪能调教出你这混小子。”

丁原哼道:“这不用你说。”

冥轮老祖许是刚才受了丁原奉承,心情极好,对丁原的软钉子不以为忤,呵呵笑道:“小子,看你模样大有要出手助那老道士的意思。怎么样,想不想让老夫帮忙?今天老子心情不错,你求上两句,兴许就管用。”

丁原不吃这套,回敬道:“老鬼头,只管睡你的觉去,丁某不用你费心!”

冥轮老祖嘿嘿道:“你别以为自己刚才轻轻松松,连挫唐森、雷公、雷婆那几个天陆九妖中人,就不可一世。

他们的修为,在红袍老妖面前就像孩子一样,没我帮忙,你可要吃大苦头。“丁原见老道士战况逐渐吃紧,海阔剑不住地收缩光圈,不想跟冥轮老祖多说,只道:“那也未必,你瞧着就是!”身形踏风追云,射向殿顶。

冥轮老祖只觉得,自己本是一片好意要助丁原对付红袍老妖,顺手也拔去自己在南荒的劲敌,岂知丁原毫不领情,忍不住怒道:“好,老子就等着瞧你被那老东西揍得元神出窍,哭爹喊娘!”金光一黯,钻进丁原背后皮囊。

丁原尚未靠近,红袍老妖与淡言真人俱生感应,心中各自一诧。

需晓得他们两人全力出手之下,大殿上空十数丈的范围里可说泼水不进,投入一方金石,也要被庞大的罡风剑气碾为齑粉,况且是血肉之躯?

可丁原却好整以暇,直如闲庭漫步,连身上衣裳也不起半点反应,仅这一手,当世之人已屈指可数,非天陆顶尖人物绝难办到。

淡言真人正自讶异,耳中已听到有人叫道:“老道士!”a=".YUNXIAOGE.COa普天之下,万千少年,可从来只有一个人这样叫自己!他不由得心头微震,差点为红袍老妖所乘,急忙借了个假身,遁出数丈,细细观望。

月黑风高,却瞧见丁原背负雪原仙剑,衣袂临风飘拂,立在五丈开外,朝着自己露出喜悦的微笑。云~霄~阁饶是淡言真人两甲子多的精深修为,少有喜怒形色,乍见弟子安然无恙归来,近在眼前,苍老丑陋的面庞上,也闪过剎那激动。

“丁原!”淡言真人悄自深吸一口气,将微是颤抖的双手藏到背后,徐徐道:“很好,很好!”

丁原凑近老道士,望见他头上两年来又多添的白发,一阵激动,却故作嬉笑道:“我当然很好,不过你看上去可不太妙。”

两年多未听到丁原那玩世不恭的嬉笑怒骂,如今在淡言真人耳中,竟也如此亲切熟悉。

忽然间,老道士的喉咙口一热,像被什么东西暖暖柔柔的堵住,有万语千言,可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丁原见恩师如此,也不禁胸潮跌宕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长啸,震慑山川许久,仿佛是要把积郁在心底那多日的愤懑委屈、仇恨不平尽数倾泄,要茫茫天陆**八荒,一同感受这慷慨情怀。

这个时候,翠霞派弟子虽然云集坐忘峰,又有丁原这一强援现身,可红袍老妖方面,又来了南荒天狄堰和碎石窟两家魔道门派,战线上依旧吃紧万分。

此次红袍老妖倾南荒诸派而出,可说志在必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要报屠暴之仇不过是个幌子,窥觑翠霞才是真意。

红袍老妖闻听这激壮啸音,亦禁不住暗自心震,他自然曾从雷威跟神鸦上人口中闻知丁原来历,可那时不过听过就罢,毫不放在心上。孰知丁原甫一露面,居然一强至斯!

红袍老妖思忖道:“什么时候淡言真人竟调教出如此弟子!这小子年纪尚不及老夫半个零头,可着实棘手得很。我原以为淡一真人与曾山闭关,翠霞派上下千人再无抗手,没想到冒出个低调的淡言真人,反让老夫费力不少,现在又来个丁原更是了得。

“今夜之战,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他手中赤魄鞭虚晃一抖,发出“劈啪”脆响,运气压住丁原啸声道:“淡言真人,阁下战是不战?”

淡言真人双目中重又闪烁炯炯光芒,显得更加镇定沉着,平静答道:“请!”

可丁原怎肯再让老道士冒险,他朗声喝道:“慢!”云_霄_阁红袍老妖喉咙里“嘎嘎”笑道:“怎么,你也想插一手?也好,就和你师父一起上吧,老夫一并接下就是!”

丁原是何等机灵多智的人物,打从红袍老妖看似倨傲强横的话语中,已听出其中用意,冷哼道:“红袍老妖,你别用话激我,就你这样的废料,在翠霞山一抓成百上千。莫说是老道士,就是我这般的年轻弟子,对付你也是绰绰有余!

“你别害怕,今晚小爷就单枪匹马会会阁下,让你从此没了老脸再回南荒!”

红袍老妖见丁原一句话就解决了自己的心事,先是一定。可听丁原话中颇多不屑、百般羞辱,又忍不住怒意勃发、杀心大盛。

他城府极深,表面不露声色颔首道:“好,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别人。”

淡言真人虽见丁原脱困后修为已是突飞猛进,可毕竟面对的是红袍老妖,万一有丝毫闪失,就是身毁魂消的结局。

他跨前一步,拦在丁原身前,沉声道:“退下,我来!”

丁原自打投入紫竹林,就从不是个俯首帖耳的听话徒弟,这次更不例外。

他徐徐道:“老道士,要是换别人站在这里,今天晚上红袍老妖纵是踏平翠霞观,我都懒得多看一眼。可既然他要对阵的是你,我就一定要上!从今往后,也好不让旁人讥笑紫竹林淡言真人门下无人,我丁原便是你老道士调教出的堂堂男儿!”

这话铿锵激昂,掷地有声,淡言真人凝望着爱徒坚毅的脸庞,缓缓点头。

丁原精神一振,冲着红袍老妖叫道:“你要不要先喘口气,免得输了以后怨天尤人,说什么我们紫竹林师徒靠的是车轮战法。”

红袍老妖被一个后生晚辈接连奚落,可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手中赤魄鞭被撼山裂石的魔气绷得笔直,哧哧冒着血雾,寒声道:“活得不耐烦了,尽管上来,老夫早点送你上路!”

丁原口中大耍嘴皮,不过是为激怒对方,好教红袍老妖心浮气躁,继而影响心神。但在他自己心头却是深深明白,面前这个失去双腿、腰间以下红袍里空空荡荡的老魔,实是天底下最难惹的几人之一,这一战的凶险远胜以往。

越是如此,丁原嘴角越是含着轻松不屑的冷笑,飘然前行道:“阁下如何了得,也要丁某打过才知,但这吹牛的本事,天陆第一非你莫属!”

红袍老妖眼皮更显血红,双目依旧紧闭不启,赤魄鞭发出“劈啪”鬼啸,浑身杀气充盈,团团血色魔气波浪般朝外扩散,直罩住方圆数丈。

淡言真人忽然在后低声叫道:“丁原!”

丁原脚下一停,回头微笑道:“放心吧,老道士。凭这臭蝙蝠三脚猫的本事,还伤不了我,你就在旁边歇着,看到精采的地方拍拍手就成。”

淡言真人摇摇头道:“尽量不要与他的身体兵刃接触,提防吸髓吮精**摄你精血真元,我不想你死第二次!”

丁原微震,老道士素来惜字如金,临战时他如此叮嘱,可见红袍老妖这魔功的厉害。

他想了想,抬头笑道:“没事,我身子里的那点玩意儿,就算被他吸去,也要这老妖无福消受,吃不了兜着走。”

红袍老妖厉笑道:“那便试试!”

赤魄鞭蓦然飞起,织成大大小小虚实相间十数个圈环缠向丁原。当真是旧环未消,新圈已生,虚招如云,实式如风,一条长鞭在他手中,直如写意山水、随心泼墨,尽得天成。

丁原反手挥出雪原剑,腾起渺渺紫烟笼罩周身,护在胸前引而不发,显然是要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但见赤魄鞭灵动如飞瀑跌宕,溅起无数浪潮;雪原剑似山横亘,扼住浩荡乾坤。

动静之间不过弹指,可千百变化生之又灭,灭之复起,两人针锋相对,从第一刻便掀起滔天骇浪!

赤魄鞭一挥间,用尽九十六式变化,气势臻至颠峰,华光烈雾里煞气大炽,迫到丁原咽喉。

丁原耐心沉着守候的,却正是这最后一刻。在赤魄鞭眼见所有变化终于用尽时,雪原剑动如脱兔,青青剑尖轻盈上挑,不差毫厘的击在鞭头。

这一式中流砥柱,丁原以往用过数次,可没有一次能如今日这般完美,这般举重若轻!

“静如山岳,动似流水。”

淡言真人当日讲解要义时,只说了这八个字,但为了这八个字,多少人皓首穷经,寻之不得;多少人千锤百炼,至死未现。而今,在丁原手中,却如羚羊挂角,近乎无瑕,恍惚中剑行天意,心融道海。

红袍老妖不惊反喜,赤魄鞭“叮”的镝鸣,所有变化散尽,鞭头忽的如柳絮翻飞,缠上雪原剑身,在紫竹上连绕几圈,“啪”的收紧。

他故技重施,面上血光一涌,发动“吸髓吮精**”,欲夺丁原体内精血。

淡言真人在旁面色微变,殊没想到两人仅交手一招,已拼出真火,到了生死立判的地步。丁原复出后,尽管修为突飞猛进,而红袍老妖苦修百多年的吸髓吮精**何等厉害,连淡怒真人都吃了大亏!

老道士刚想出手救援,忽然心头一动,思忖道:“方才丁原使出中流砥柱接下赤魄鞭,应该有后手变化弹开鞭头,避免与红袍老妖正面对撼。他让雪原仙剑被赤魄鞭缠上,竟似有意,莫非……”这么一想,又强自忍住,飞立一旁,静观其变。

却说红袍老妖见丁原的仙剑被缠住,心头一喜,魔气在丹田中逆运奔腾,如同一头魔兽张开血盆大口,贪婪的吞噬猎物。果然,从赤魄鞭上涌来浩浩荡荡一股热流,顺着红袍老妖的经脉流入体内。

红袍老妖正要炼化其中精血,却突然感觉大大的不对。

原来那道暖流钻进丹田后,竟凝成气团,不住压缩收敛,非但没有被自己的魔气炼化,,却反而转过头来,消融他几耗费三甲子才炼成的真元!

这端的如引狼入室,开门缉盗。也怪他太过自信,丹田重地,顷刻竟似一座不设防的空城,任由丁原驰骋纵横。

红袍老妖知道自己反中了丁原设下的圈套,更明白普天之下,惟独有一家的仙术,可如此破解他的吸髓吮精**!

他低吼一声,当机立断,手腕一抖,赤魄鞭松开雪原仙剑,断绝开两人的联系,那道从丁原身上攻出的暖流才由中而绝。饶是这样,丹田内的真元也被化解不少,如果不是收手得快,今晚就要栽上大跟头。

丁原行险施展天一阁的不传秘技“化功神诀”,打了红袍老妖一个措手不及,岂肯放过千载难逢的机会?藉赤魄鞭回荡之势,一人一剑叩关而入,万丈光芒直迫红袍老妖面门,却是用出翠霞派飞瀑十八剑中最凛冽剑式之一,银河倒卷。

红袍老妖不愧尊为如今的南荒第一人,赤魄鞭失守后,后招随之衍生,左掌虚出抵住丁原攻势,身形飘飞,竟也是不敢直撄其锋。

丁原得理不饶人,左手拳、右手剑,身走穿花绕柳,脚踢辟魔退,可说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武器,无一处不可攻出。剎那间攻招如长江大河从天飞流,滚滚而下竟无穷绝,丝毫不给红袍老妖喘息之机。

红袍老妖一招失手,全盘被动,竭尽鞭掌,所有变化才堪堪守住门户,不至于落败。可在丁原一气呵成、凌厉连贯的攻势底下,他也惟有节节后退,闪其锋芒。

一百多年来,他的记忆里,还从没一刻有如此的狼狈,被别人压得全无还手之力,更可恼的是,对手居然是一个年仅二十的翠霞派二代弟子!

丁原却是越打越顺手,诸般剑招变化挥洒如意,妙式纷呈,时如行云流水无孔不入,时如雷霆万里势不可当。

翠霞剑派最普通的几套入门剑法,在他手中仿佛焕发新生,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

就在这时候,红袍老妖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的怪语,却似南荒蛮语,也不晓得是在驱动什么真言咒语。

他右手指上的戒指,射出一束浓浓绿光,在空中幻成一个方圆数丈的光环。光环里浮光掠影,隐约现出一座险峻高山,黑石裸露,峭壁嶙峋,也不知坐落何间。

红袍老妖腹中猛暴起一声“疾”,那光环砰然散开,黑色山峰不住变大,当头朝着丁原压下,势逾万钧。

原来这枚戒指名唤“三光封神戒”,可发青、绿、赤三色光芒。青光召川,绿光移山,赤光唤龙,传之于上古洪荒,可说是天地间最厉害的魔道法宝之一。

寻常情况下,红袍老妖也不愿意轻易动用三光封神戒大耗真元,但眼前情势危急,再不生变化,怕只有败走一途,权衡之下,迫不得已也只好如此。

丁原猝不及防,左手朝上一托顶住山座,可身躯一沉竟是支撑不住,急速朝地上坠落。

他深吸一口元气,心头空明如镜、浑然忘我,胸膛一挺,翠微真气汩汩注入左臂,延缓下沉的势头。

他口中真言一念,从万象囊中祭起天殇琴,右手雪原剑归入囊中,腾出手来,发出几道大日天魔真气虚弹在琴弦上。

一招之中,他同时运用道魔两家绝顶的真气心法,可说是旷世骇俗,绝无仅有,开创出千年以来的先河。可丹田内两道真气运转如常,不仅没有像以往那样相互杀伐、折腾得丁原死去活来,反而是融于一体,相得益彰。道为天,魔为海,浩涌磅礡不分你我。

大日天魔真气击在琴弦上,扬起一串清扬激越的音律,头顶蒙蒙绿光翻腾滚动,裂出一线缝隙,“喀喇喇”

轰鸣响动,击下一束雷光,正打在黑峰顶上。

巨大的黑峰剧烈摇晃,猛地从被雷光劈中的豁口处开裂,迅速朝下延伸,直抵山座。

眨眼间,“轰隆”一响,飞沙走石,偌大的山丘四分五裂,碎裂成数十块大小不一的山岩溅射出去,有不少险些砸在数十丈外犹在激战的人头上。

淡言真人袍袖一摆,亮出拂尘轻轻掸了掸,几道和风送出,卷住落向大殿的山石,朝外一引,远远落到空处,“轰”的在地上砸出几个大坑。

红袍老妖哼道:“天殇琴!”手指上三光封神戒平滑的面上,依稀多了道细小的裂纹,不晓得又需多少时日的炼化,才能修复。

不过凭着此招,他也总算缓过气来,重新稳住阵脚,嘎嘎笑道:“好得很,堂堂翠霞派弟子居然会有魔教至宝,果然不愧号称正道翘楚、天陆牛耳啊!”

丁原怎会听不出话中的嘲讽之意,收了天殇琴,轻笑一声道:“天道煌煌本无道魔,万物归元自有乾坤。仅听阁下这么一句话,就晓得你还拘泥世俗,心存执着,再过三千年也休想参悟天道,羽化飞天!”

这话似晨钟暮鼓,重重敲在红袍老妖心头,一时竟忘记反驳,沉吟不语。

淡言真人默然守在外圈,丑陋镇定的脸上,却对丁原浮现出一缕欣然微笑。只是这丝笑容一闪即逝,连丁原也未曾察觉。

忽然间,三人耳朵里同时听见有人大笑道:“说得好!丁小子几年不见,大有长进,比起你这只臭蝙蝠可强出太多!”

这声音分明是从极远处传来,却不分先后落入三人耳中,闻之似近在咫尺。

红袍老妖一惊,从沉思中醒来,暗道:“怎么又来了个绝顶高人?”

眼前人影一晃,凭空多出一个矮小老头,头发胡须黝黑光亮,肌肤更红润幼嫩如婴儿一般。他邋遢破旧的衣裳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洗,脚上的草鞋,也烂得只剩下鞋底和吊在脚背上的几根草绳,好像随时要赖在地上再不肯走的样子。

这老头说来就来,连红袍老妖和丁原都未看清他是怎么闯入战团,人影一闪,已经靠到丁原身旁,伸出手来亲热的一拍丁原肩头道:“好小子,没枉费老人家我昔日的指点之功,真成人物了!”

一旁淡言真人面色恭敬,躬身道:“曾师叔,恭喜您得出天关,修成散仙之体!”丁原却没好脸色给这老头,哼道:“得了吧,曾老头,少在我面前邀功了。”忽然眼睛一扫奇道:“两年多不见,你怎么头发全黑了?”

曾山得意洋洋,摇头晃脑道:“哈哈!这叫返老还童!如今我已是地仙一流,不受人间岁月局限,不拘红尘烟火侵蚀,再过一千年,也还是这个模样!”

丁原见他得意的样子,故意道:“这有什么好,再过一百年,等我头发白了,你往我身旁一站,别人只当你是我的小弟弟,到时可就有趣了!”

曾山笑容顿时消失,挠挠乱糟糟的头发,大觉丁原说的有道理。

他不在乎别的,可一想到以后,别人要把自己当成丁原的弟弟,称作什么“曾小子”的确不怎么好玩。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愁眉苦脸道:“那可怎么办,我又变不回去!”

丁原笑道:“我既然说了,当然就有解决的法子,你担心什么?”

曾山大喜,一把拽住丁原叫道:“我就知道你够朋友,快告诉我是什么办法?”

他开心之下,居然不管一旁还有个红袍老妖在侧,拉着丁原只管问,可见在他心中,不被叫做“小曾子”或者“曾小子”比什么都要紧。

丁原微笑道:“现在我哪里有空,你等我打发了那只臭蝙蝠再说。”

曾山迫不及待,自告奋勇道:“这个好办,让我老人家踢他屁股,把他赶回老窝!”说着,曾山挽胳膊、捋袖子,冲着红袍老妖道:“臭蝙蝠,你在南荒关着门做皇帝有什么不好,跑到翠霞山来撒什么野?算你倒楣,刚好碰上我老人家功德圆满破关而出,就拿你练上两手!”

红袍老妖怎会不明白,曾山一旦修成散仙,与自己无异有云泥之别,就算拼出元神也不是对手。他机关算尽,也没想到这个老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出关,正应了曾山的话,实在算是倒楣!